余黛岚领着下峰弟子,半请半挟着将五大门派众人带离山门,或留或拘,分别安置。
岑伏二人连同远道而来的李望尘,跟着谢秋石,一路进了中峰出云堂。
谢秋石略一拂袖,几人在窗边案前随意坐了。
侍童奉上茶,替伏清丰备了酒,伏清丰转着簇新的酒盏,笑道:“谢掌门出去一趟,本事长了不少,随便一闹腾,就叫我们占了上风。”
谢秋石自然听得开心,笑嘻嘻支着下巴趴在桌上,转着眼珠巴巴看着几个弟子,目光似是在说:“再多夸两句。”
岑蹊河睨了他一眼,轻咳一声,正色道:“谢掌门,适才你说回武陵路上经过东陵……对于曲江灵山几弟子之死,你可有何眉目?”
李望尘也道:“恕在下直言,在下曾有幸把玩过谢掌门手边的佛珠,那些尸身上留下的珠印,看起来确实出自谢掌门的手笔。”
谢秋石眨了眨眼睛:“怎么,你也跟着外人一道怀疑我?”
岑、李二人对视一眼,均是笑着摇了摇头。
谢秋石扯着两边嘴角做了个垂眉丧目的鬼脸,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将一路见闻逐一讲了,从幽冥教异动讲到桃源村狐啼,从百花谷大战幽冥仙子讲到别苑“夜战”武陵仙君,讲得生动详实、眉飞色舞,直听得三人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果然是幽冥教那群妖女。”伏清丰呛了口酒,抢声打断道,“她们到底是何居心,不仅对武陵各宗狠下杀手,竟还暗算平民百姓?”
“清丰。”岑蹊河蹙眉道,“那四名弟子之死,掌门并未亲眼所见,尚不能归咎于幽冥仙子。”
“除了她们,还能是谁?”伏清丰疑道,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一拍脑门,叫道,“对了,那其中一个曲江弟子手上留下了女子涂抹的蔻丹,这不就是铁证?”
李望尘刚想应和,就见谢秋石“啧啧”两声,摇头道:“她们可不会用爪子挠人,只会‘咔嚓’折了你的臂膀。”
岑蹊河动作一顿,盯着他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大概能猜到些。”谢秋石长叹了口气,“我适才提过,探访死人坡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了那两个幽冥弟子在讲话……”
岑蹊河颔首道:“她们似乎也对东陵异动的来源有所疑虑。”
谢掌门淡笑了笑,道:“她们初到东陵之时,并未自称狐仙,那狐仙之说,是死人坡鬼哭事发后编出来搪塞百姓的借口——你们说奇不奇怪?她们虽然大兴土木建造神庙,又伺机四处发放‘金缕衣’,却不知道这金缕衣,会把好端端的人活生生变成鬼。”
“既不知道金缕衣的作用,又怎么能布下这个局?”伏清丰叩了叩桌面,“祝百凌不信任她们?”
谢秋石摇头。
岑蹊河沉吟道:“你是认为,就连祝百凌自己,也不通晓金缕衣的功效?”
谢秋石叹了口气,顺手拿过伏清丰手中的酒盏,送到嘴边抿了口,轻咳了两声:“刚到东陵时我问过燕赤城,就连他也弄不明白那金缕衣究竟是何物——我们只知道,东陵村民将之奉为消灾平祸、救亡养身的异宝,仰仗着它扛过了连月的天灾,又治好了顽痼沉疴……”
“幽冥教分发金缕衣时,只发给女子,不理男丁,不仅照拂废疾,而且体恤劳苦。以祝百凌矜悯无辜女子的秉性,她最初,恐怕还真不是想借刀杀人。”杯中酒尽,谢掌门手指一弹,空酒盏杯缘贴着桌面,滴溜溜地转了圈,“现在想来,彼时她大概真的错将那金缕衣当做了医死人肉白骨的灵物,也真的想将这灵丹妙药慷慨施予凡间苦命的女子,只是她既没想到灵丹妙药外皮之下藏着剧毒,也没想到那本该发给女子们的金缕衣,最终竟没有一件真正能穿到女子身上……”
众人哑然。
伏清丰讷讷思索许久,才开口问道:“所以,这与那死去的四个弟子又有何关系?”
谢秋石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雪杉说,那四个死人里,两个刚刚辟谷,一个灵髓初成,还有一个铸成了一半仙骨。”
“辟谷、炼髓、锻骨,都是修仙道上的瓶颈。”岑蹊河沉声道,“方才雪杉提及时我便觉得奇怪,适才已派人去问了,果不其然,这四人都是在到了东陵后突然有了进益,修为一步登天。”
伏清丰惊道:“莫不是他们四个也用了那金缕衣?可他们又不是女子。”
谢秋石懒懒一笑,拿扇子轻击了下伏清丰的前额:“喝酒喝糊涂了?这四个大兄弟一心得道,目下无尘,哪会把平头老百姓放在眼里!自然都是抢来的。”
伏清丰疑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榆木脑袋!忘了那抓痕么?”谢秋石道,“寻常农女哪里用得上蔻丹,贵女又求不来幽冥教的施舍,更伤不得修仙之人的体肤……我左思右想,横思竖想,动用聪明才智,才想到这世间还有一种女子,既没有父兄,也没有夫儿,只有亲自穿上这金缕衣,才能挣得更多银钱。伏清丰,你小子不是应该最清楚么?”
伏清丰张大了嘴,“啊”了声,恍然大悟。
岑蹊河冷冷道:“好一个曲江名门,好一个青年俊杰!狎妓夺财,贪功冒进,纵使天道不理,也当拔剑斩之。”
“如此一来,害死他们的,岂不就是他们自己?”李望尘沉吟道。
“也不然。金缕衣只是叫人发狂,却未必会掏人心肝。”谢秋石道,“祝百凌恐怕便是利用这点,让他们在夜里袭击我,留下与我挣斗的痕迹,再将人杀死,想叫我百口莫辩。”
“好在你将她们强留在此地。”岑蹊河面上总算有了些松动,笑道,“有仙君坐镇,祝百凌恐怕也施展不开手脚,我们定能找到时机自证清白。”
伏清丰连声称是。
“是么?”谢秋石偏了偏头,瞅了他一会,忽然嗔道,“小岑子,几天不见,小嘴越来越甜了,都会哄你家掌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