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石离了夜梦别苑,跨上朱眉留在后院厩里的白马,长啸一声,迎着雷踏进钧天道。
他一身素白布衫,草草披一条大红披风,头发在碧玉发冠中半束不束,整个人瞧起来潦倒随性,但那天雷劈落在肩头时,他竟如无所知觉般,谈笑风生、巍然不动。
天兵天将尽皆为之所震,只见那杀神仙君折扇一指,固若金汤的城门轰然倒塌。
“本座去杀了鬼将应红雨!”谢秋石朗声道,“你们驻守此处,未得令前,不可妄动!”
众将称是,谢秋石红云般轻飘飘踏着雷光进入城中,举目便见应红雨穿一身玄黑重甲,鳞甲如蛇皮般覆在身上。
“谢秋石。”他看向谢仙君的目光恨入骨髓,双手持一柄圆月般的弯刀,哑声笑道,“听闻今天是你死到临头的日子,正好,我若能赶在天劫前送你一程,倒也算大功一桩!”
谢秋石瞧着他,微微一笑:“我看应鬼将的模样,倒有些四体不勤、脚软体虚,不如本仙君让你八百招,教你个乖?”
二人说话间惊雷不曾停歇,映得谢仙君脸上一道惨白、一道幽蓝,谢秋石笑意不减,脚下却加快了动作,杀生扇“唰”的一展,泛着荧光的扇面直削向应红雨颈间。
应红雨举起弯刀招架,架开了扇骨,却吹不开那扇风,杀生扇何其狠厉!扇风至处,将那鬼将震退半步不说,瓦舍崩摧,与此同时,又一道惊雷劈头落下,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应红雨趁势蹂身而上,弯刀递出,浑圆的刀锋绕过折扇,去勾谢秋石的后颈,谢秋石猛然一缩身,牵动雷劫之伤,足下一个趔趄,跌入满地瓦砾之中。
“名将也有迟暮之时。”应红雨狞笑道,提着弯刀大步向谢仙君走去。
谢仙君以扇点地,借力跃起,两人第二次利刃相接,惊起一串电火,应红雨欲抽刀再劈,不料刀刃竟如扇骨黏住一般,无论他如何收手,都无法抽开。
“雕虫小技,何足道哉。”只见谢秋石碧目幽深,笑意疏冷,遍体鳞伤,却游刃有余,那柄小巧的折扇如同有千斤之重,一点点将他手中的刀刃压至面门。
“收……收!”他下意识颤声道,身前传来的万钧之力却无动于衷,他左手成掌袭向谢秋石颅顶,却瞬间便被捉住了命脉,与此同时,他的后颈传来一阵剧痛,他瞪着眼低下头,只见眼前那浑圆的刀刃正巧绕着他的脖颈弯了一圈,自后颈一点点切入他的皮肉。
“你!”应红雨颤栗着停下动作,一时间竟不敢动弹。
忽然,谢秋石那端传来的压力消失了。
应红雨一连跃出数丈,只见谢仙君略带茫然地看着手中折扇,不解道:“你没有流血。”
应红雨一愣,抬手一摸后颈,果真没有一滴鲜血,反倒入手满是飘飞的粉灰木屑,他当即向谢秋石怒吼:“你做了什么?”
谢秋石却只恍惚地看着满地砖墙泥灰,三道天雷接连不断砸在他背上,他未及反抗,重重跪倒在地上。
“你这街上,没有一个人。”他呕出一口血,仿佛浑然不知身上的伤痕,“钧天道已经没有人了。”
谢仙君携着满身伤气势汹汹地冲上瀛台山,没到门口就咆哮道:“燕赤城呢?燕赤城人在哪里?叫他给我滚出来!给我把话说清楚!”
瀛台山寂静无声,他呆呆地站了片刻,忽然有些后怕,又有些无助,整个人失力似的坐倒在地上。
过了许久,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响起,他抬头,瞧见了一个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老头,小老头细声道:“燕仙人去了劫火台。”
谢秋石暗骂一声,拔腿要往劫火台去,刚踏出一步,脚下便一个趔趄,他强自咬着牙,把脸上的泥污血渍都擦了,拖着脚步一路冲向劫火台。
劫火台由四根“天雷柱”所撑,高高悬在天顶,有如鎏金罗盘般悠悠转着,四面全是虚茫云海——所有仙人都心知肚明,那云海之下是九重天,九重天再往下,便是通向万劫之业火,凡人坠入劫火,将投胎转世,仙人落下劫火台,则托生历劫,直至魂归仙位。
谢秋石瞧见那抹黑影背身立在劫火台上,便提起一口气,跃上台去,嘶声道:“燕逍!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燕逍转过头,瞧见他满身焦伤血污,浑身一震。
谢秋石低下头,瞧了自己一眼,缓缓回过身来,“哎呀”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都不好看了。”他小声道。
燕赤城轻轻拉开他掩面的手,在他灰蒙蒙的脸上温柔地吻了吻:“区区尘埃土灰,哪里会叫你不好看。”
谢秋石瞪他,瞪了才想起来先前的兴师问罪:“你到底,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没事。”燕赤城避而不答。
谢秋石将信将疑,从头到脚打量着他:“那你现在在这种地方又是想做什么?你打算给我殉情么?”
燕赤城的眉当即蹙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