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鸢坐了下来:“我睡不着。”
“害怕?”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愧疚。”
“为什么?”
李鸢的手死死的扯着睡衣,目光又陷入了一种自我折磨。
“他死在我眼前,我连他的遗愿都不知道,所以愧疚。”
“这种愧疚我曾经也有。”
李鸢一怔,抬头看他,想起他总是轻松随意的模样,问:“现在你说服自己了吗?”
“没有。”海纳尔回答的果断,夹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遗憾。
李鸢意外:“可是,你好像总是很肆意,从没有什么放不下东西。”
海纳尔掐灭烟,抬起手来,把伤疤给她看。
他的眼睛发亮,亮中夹杂着黯然。
“这个,就是我放不下的东西。”
“这个伤疤,你从来不愿意给我讲它的故事。”
海纳尔收回手,另一只手轻轻的在上面打圈,摩挲,他眼里带着自嘲的笑意。
“因为我自己都走不出愧疚,又怎么能拿这些来说服你。”
“是啊,痛苦不会因为讲出来就淡化,或许将来,我也不会提起这件近乎绝望的事情。可是王组长是英雄,他是值得讲的,值得让所有人都为他钦佩。你呢?你有所愧疚的那个人,是否只能藏在心里。”
“不,他是个英雄。”
“那他就应该被世人知道。”
海纳尔微怔,一瞬间忽然对自己生出了怀疑。
李鸢是个很容易成长的人,因为她善于吸收,善于和解。海纳尔看李鸢的眼睛,此刻就像是恰西草原夏牧场上那片巨大的冰湖,厚重宽旷。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再也没说什么。
海纳尔没有办法去形容自己心底刺痛的感觉,他一直以为无人能懂,只能慌乱的去没口袋的烟,又想起李鸢还在,于是只能无措的收回手。
所以,他因为自己的愧疚,让一个英雄一直被埋葬自己心里,不被任何人所知道。
那晚,海纳尔再没说话,他就沉默的坐着。
李鸢只是陪着他一起沉默的坐着。
直到这个城市开始苏醒,民宿外传来车轮碾过的声音,巷子尽头的羊驼被牵出来,六星街的尽头传来巴扬琴声。
海纳尔忽然开口了:“我明白了,李鸢,我该谢谢你。”
李鸢说:“我一定要知道王组长的遗愿是什么。”
他们笑了,他们彼此目光里多了一些坚定,然后打开各自房间的门回了屋。
沈从文一夜无梦,他这几日也不算睡得好,要吃褪黑素才勉强可以睡着,离开了南疆,他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他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在院子里伸懒腰,一转身忽然撞到了什么,耳边瞬间炸开一声女孩儿的惊叫。
“要死啊你,没长眼睛?”
这一句骂,让沈从文顿时瞌睡没了大半,这才看清有人端着碗奶茶……不,是刚刚有人端着碗奶茶,现在碗在手里,奶茶在自己的外套上。
沈从文无语:“大姐,谁让你非凑到我身后的?”
那女孩儿眼中凌厉,黑色长发随意用根筷子夹住,一听这话,更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