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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可是它还有一只脚啊!”我们会同时喊道。这话已经成了惯例,弗兰克、弗兰妮和我都熟记在心。莉莉和蛋蛋懂事以后,连他们都加入了。

“它已经懒得耍把戏给人看,”父亲说,“不过动一动虚应故事而已。全天下它在意的只有那部摩托车,所以我买它时得连摩托车一起买,它才这么容易就离开驯兽师跟我走。摩托车在它心目中比任何驯兽师都重要。”后来,弗兰克会轻戳一下莉莉,教她发问:“那只熊叫什么名儿来着?”弗兰克、弗兰妮、我和父亲就会一起喊道:“缅因州!”那只笨熊的名字正是缅因州,父亲在1939年夏天买下它——连同一辆1937年出厂的印第安摩托车,附了个土法自制的侧座——花了他两百块钱,还有行李箱里最好的几套衣服。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3)

那年夏天,父母亲都是十九岁,他们同在1920年生于新罕布什尔州的得瑞镇(Dairy),不过成长过程中一直没什么交集。然而,就像许多引出一段精彩故事的巧合,两人不约而同到亚布纳海滨旅馆打工,彼此都吃了一惊——因为那间旅馆在缅因州,离老家新罕布什尔远之又远(至少当时如此,他们也这么觉得)。

母亲是打扫客房的清洁工,穿着便服送餐,也在露天宴会的帐篷下帮忙舀鸡尾酒(与会者不外打高尔夫、网球、槌球以及从海上泛舟回来的客人)。父亲在厨房打杂、搬运行李、整修果岭、留意网球场的白线是否笔直完好,还有搀扶那些原本不该上船的醉客,免得他们挂彩或掉进水里。

这些都是家长认可的夏日零工,然而父母在那里不期而遇,还是觉得有点丢人。这是他们头一回在得瑞以外的地方度过夏天,不用说,一定都希望在这豪华的度假地,身为异乡人的自己也能显得光鲜些。父亲刚从得瑞私立男子中学毕业,哈佛已经接受他秋天入学的申请,但他明白要到1941年的秋天才去得成,在这之前他先得以挣足学费为目标。在1939年夏天,父亲一定很乐意让亚布纳的客人和同事以为他马上就要进哈佛,不过有身为同乡、对他的底细知之甚详的母亲在场,他只得说实话:他可以进哈佛,但先得存钱。能进哈佛当然很了不起,不过得瑞镇的人听说哈佛会要他,莫不大感意外。

我父亲温斯洛·贝里是得瑞中学橄榄球教练的独子,但算不上教师子女,他只是个“运动员的儿子”,而他被人称作巴布教练的父亲,也不是哈佛出身——老实说,谁也不信巴布教练生得出哈佛种。

巴布·贝里在妻子死于难产后,从爱荷华东部迁到这里。三十二岁的他,不论当单身汉或初为人父都嫌老了些。他为襁褓中儿子的教育而来,捐出自己作为交换条件,把一身体育技能卖给将来肯收他儿子的预科学校中最好的一所。只是,得瑞中学也算不上什么明星学府。

这所学校或许曾想跟爱塞特、安多佛等名校一争长短,不过早在二十世纪初就决定妥协了。这所邻近波士顿的中学收了几百个被爱塞特和安多佛拒于门外的学生,还有几百个是根本没人要的;课程内容相当够水准,严格程度超过大部分教师的能力——他们多半也是别的学校拣剩的。话说回来,得瑞虽然在新英格兰的私立中学里只能算二流,比起地方上的公立学校——尤其是镇上唯一的公立中学——还是强得太多。

得瑞是那种可以谈条件的学校,于是巴布·贝里教练换得了一点微薄的薪水,以及儿子小温长大后免费就学的保证。出乎巴布教练和得瑞中学的意料,我父亲温斯洛·贝里居然是个不得了的学生。哈佛把他列入一轮正取,只差没到可以领奖学金的程度。如果他念的不是得瑞,大概早拿到什么拉丁文或希腊文奖学金了;他自认很有语文天分,原本还想主修俄文呢!

母亲因为身为女孩子家,所以进不了得瑞中学,念的是镇上的一所私立女校。这是另一间至少强过公立中学的二流学府,也是镇上家长不想让女儿的高中教育在异性前曝光的唯一选择。和住宿生占95%的得瑞中学不同,没有宿舍的汤普森女中是间纯粹的日校。她那对年纪比巴布教练还大的父母,希望女儿避开镇上的阿狗阿猫,只跟得瑞中学的男生交往——外公是得瑞中学的退休教师,大家都称他“荣誉拉丁教授”;来自麻州布鲁克林的外婆出身医生家庭,嫁了个哈佛毕业生,希望女儿也有同样的好运。尽管外婆从未抱怨哈佛丈夫把她从波士顿的上流社会带到这等穷乡僻壤,心里还是希望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得瑞小子,将女儿从草地带回波士顿。 。。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4)

我母亲玛丽·贝兹晓得,父亲并不是外婆心目中理想的得瑞小子。不管哈佛不哈佛,他都是巴布教练的儿子;何况保留学籍和真的去念,或者说有钱去念,还是有段差距。

母亲的1939年夏天计划可是一点都不有趣。老拉丁教授刚中过风,神志不清、口角流涎,嘴里咕哝着拉丁字眼,在得瑞的宿舍蹒跚地走来走去;他的老妻只会穷操心,却半点忙也帮不上,逼得小玛丽非在家里照料两老不可。十九岁的玛丽·贝兹有一对比同学的祖父母还老的双亲,她只得咬紧牙根负起责任,放弃升学在家看护他们。她打算去学打字,然后在镇上找事做。在种种苦差事随着秋天降临之前,亚布纳的暑期工作就算是她的异国假期了。她可以想见,年复一年,得瑞中学的男孩会比她愈来愈年轻,有朝一日,再也没人想带她回波士顿了。

玛丽·贝兹和温斯洛·贝里一同长大,但仅仅只是点头之交。“不知怎么搞的,我们好像总是忽略对方的存在。”父亲对我们说。或许,直到他们头一回在老家——龙蛇混杂的得瑞镇和良莠不齐的得瑞中学——以外的地方见到彼此,情况才有所改观。

1939年6月,母亲从汤普森女中毕业,伤心地发现得瑞的毕业典礼早已结束,学校大门深锁,比较外向爱玩的男孩都已回家,她的两三个“追求者”(她的说法)也走了——原先她还指望他们会自告奋勇地当她毕业舞会的舞伴。本地的男孩她又不认识,外婆便建议她邀贝里家的小温。“那还不如找巴布教练算了!”她对外婆吼道,夺门而出。正在打盹的拉丁教授从餐桌边抬起头来。

“巴布教练?”他说,“那呆子又来借雪橇啦?”

绰号“爱荷华巴布”的巴布教练并不呆,但是对中了风、丧失时间感的拉丁教授来说,那个中西部来的体育雇员跟教师永远是不同国度的。多年前,当玛丽和温还小的时候,巴布教练曾来借过贝兹家的旧雪橇——这雪橇搁在前院里,曾经足足三年没动过。

“那呆子有马吗?”拉丁教授问太太。

“没有,他打算自己拉!”外婆答道。于是贝兹一家从窗口看着巴布教练把小温放在驾驶座上,从背后握住轭,拉着偌大的雪橇起步,穿越积雪的院子,往滑溜溜的榆林大道一路行去——“他拉得跟马一样快!”母亲总是说。

爱荷华巴布是大学橄榄球十强联盟(Big Ten)赛史上最矮的先发前锋。他承认,曾经有一次因为太过投入,擒杀一个后卫之后,还狠狠咬了人家一口。在得瑞,他除了橄榄球队的工作,也是铅球教练和举重指导老师。但在贝兹家看来,爱荷华巴布实在头脑简单得不值一提,一个滑稽的粗矮汉子,头发剃得像秃子,老在镇上满街慢跑——“脑袋还扎着丑兮兮的防汗带!”拉丁教授说。巴布教练很长寿,他是我们唯一记得的祖父级长辈。

“什么声音?”巴布教练搬来和我们一起住的那阵子,弗兰克常在半夜警醒地问道。弗兰克听到的,也就是巴布教练搬来后我们经常听到的,是他在地板(我们的天花板)上做伏地挺身的吱嘎声和仰卧起坐的闷哼声。

“是爱荷华巴布。”有次莉莉低声说,“他想永远保持好身材。”

总之,带玛丽·贝兹参加毕业舞会的不是温斯洛·贝里。好心邀她的是年纪大上许多但还单身的贝兹家的家庭牧师。“那天晚上可真难熬,”母亲对我们说,“我心情糟透了。我在家乡居然像个外人。想不到没过多久,那位牧师就为我和你们的爸证婚了!”在亚布纳翠绿如幻的草坪上,和其他夏季新进员工一同参加介绍会时,他们想不到会那么远。那里连员工介绍的场面都十分正式,整排的女生一个个点名出列,与另一排同时被点出列的男士相见,就像撮合舞伴一样。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5)

“这是玛丽·贝兹,刚从汤普森女中毕业!她负责客房服务,喜欢航海,对吧?玛丽!”

餐厅侍者、运动场管理人员、球童、船工、厨房人员、杂碎零工、女侍、清洁女工、洗衣工、水电工,还有乐队成员——那时盛行交际舞,更偏南的度假胜地,如拉科尼亚堰堤或汉普顿海滩,在夏季总是名团群集。不过亚布纳有自己的乐队,模仿大乐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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