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楚云扬看到姐姐通红的眼眶,顿时气得跳了起来,大声嚷嚷:“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我去教训他!”
楚云暖笑着安抚弟弟,道:“怎么会,风雨太大迷了眼睛而已。”
楚云扬怀疑的看着她,而楚云暖依旧笑意盈盈,除了眼睛以外的确看不出伤心的的痕迹,于是他又坐下,嘟囔着,“要是他敢欺负你,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别总是傻乎乎的。”
楚云暖笑了笑,心中暖暖的,思绪渐渐放空。她明白,赵毓璟不是要怀疑她,而是希望自己对他坦白一点,他们这种人啊,心肠素来是弯弯绕绕的,她都不记得自己算计过赵毓璟多少次。她说出那种话,不仅仅是怨恨赵毓璟,更多的是因为她自卑,打心眼儿里不愿意面对曾经那个不堪的自己,更不想让赵毓璟知道,她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母亲说过,这个世界上最难控制的是心,纵使你有心却也会无力,她这一次是真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她的心爱赵毓璟,可她的确无力控制她的自卑与恐惧,说起来很可笑。
楚云暖努力扬起笑容,装作开心的模样,问道,“最近学问怎样了?”
说起这个楚云扬就头疼,每日听着先生之乎者也的,他脑袋就大。
看他的样子楚云暖就知道,不过没关系,让云扬学习不过是为了他能懂道理知礼仪而已,并不是让他考状元。虽然楚云暖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还是板起了脸,“学的不好?”
楚云扬垂着脑袋,恹恹的,“关夫子一直再和我讲《诗经》,只会让我背,也没让我其他练习六艺,没意思,我又不是小孩子。”
的确是枯燥了一些,楚云暖也知道依照云扬的性子不可能静得下心来,于是道,“这段时间你就不必去关夫子那里学习的,在九原府好好的待一阵子,过段时间我再给你找一个新夫子。”
九原府的事情处理完以后,宋茜雪他们也应该到了,宋毅有勇无谋,宋茜雪足智多谋,可她更好看一丝不苟,卓尔不群的宋昉,有宋昉在,宋毅才不敢乱来。
“新夫子,”楚云扬好奇极了,“是谁?”
“宋三公子,宋昉。”宋昉是宋家这一代最出色的人,或许他不像宋大公子天生适合掌管家族,可他文学上的才能无人匹敌,可以说是宋家最得宋老先生真传的后人。
暮色渐袭,屋外风雨更大,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户上,叫人心中烦躁。用过晚膳后,楚云暖就没有出门,而是卧在暖阁的软塌上听着楚云扬读话本子。
楚云扬正在变声期,声音低哑,悦耳无比,楚云暖放松下来,竟然是觉得有些困了,然而屋子里的牡丹香为这个雨夜营造出温暖的气氛,更是让楚云暖昏昏欲睡。
话本子里说的是前汉惠帝皇后张嫣的故事,张嫣前汉鲁元公主之女,惠帝外甥女,张嫣的外祖母吕后为了“亲上加亲”,将年仅十一岁的张嫣立为汉惠帝的皇后。吕后希望张嫣能生子,但由于张嫣年纪实在太小,想尽千方百计仍然一直无法怀孕。吕后于是设计教她假装怀孕,然后再强取汉惠帝与周美人所生之子刘恭,谎称是张嫣所生,同时,吕后命宫女鸩杀周美人。
楚云暖听着这个故事,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脑子里有一个念头飞快的一闪而过,然而还没等她细细琢磨,就被楚云扬打断了思绪。
“吕后真是疯了,竟然让外甥女嫁给舅舅!”
楚云扬语气里的惊讶毫不掩饰,楚云暖也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而后懒懒的垂下眸子,“这有什么?前汉啊,号称礼仪之邦,复周礼,尊儒家,说三纲五常,其实呀只是为了更好的治理天下而已,人伦他们又岂是那么在乎。只是可怜张皇后,借腹生子、杀人生母的名头是一辈子挂在头上了。”
她曾经少不更事,不知道名声之于人有多重要,现在回首时才知道什么叫做人言可畏。楚云暖的目光的很缥缈,楚云扬下意识的心慌意乱,这样的姐姐给他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仿佛在下一个瞬间就会消失。楚云扬本能的把书扔了出去,抱住楚云暖的胳膊,闷闷道,“什么破书,一点儿都不好看。”
楚云暖回神,无可奈何的看了弟弟一眼,“云扬,你又不看母亲的批注。我们楚家人是前汉后人,虽说不姓刘,但哪里能不知道前汉的历史,我让你看,是要你磨磨性子,不要再这么咋咋呼呼的。你要学着稳重,日后才有人服你,姐姐不可能一辈子待在你身边……”
楚云扬似乎把话听了进去,翻来书的最后一页,果然有一小行批注,字迹娟秀,他很惊讶,“这真的是娘写的?”
自从楚云扬出生以后,楚明玥身体一直不好,时常卧病在床,对楚云扬的教导自然也有一些疏忽,故而听说这是母亲的批注,他一时有些激动。楚云暖含笑点头,“母亲博览群书,大部分书都是她做过批注的。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些母亲的手札,晚些时候我让秋芷给你送过去,你好好看。”
楚云扬眼前一亮,撒娇道:“不嘛,姐姐,我现在就要看,好不好?”
望着活泼快乐的弟弟,楚云暖也是由衷一笑,她抬起手,原本是想摸摸他的脑袋,可不知道想到什么,手一偏落到楚云扬的肩膀上,“好,现在看。”说着就让春熙把装着手札的书箱搬了过来,楚云扬欢呼一声,一头栽了进去,好不欢快。
就在这时,秋桂从一身湿气的走了进来,道:“”家主,瑞亲王派人送了礼物过来。
楚云暖翻书的手一顿,抬起眼睛:“什么东西。”
“是一盏琉璃灯。”
琉璃灯大约有三四尺高,皆五色琉璃所成,上画山水人物,饰以花竹翎毛,种种奇妙,灯骨纯用白玉所制,晃耀夺目,如清冰玉壶,光华融融,底部缀以玉栅帘,皆为同色,宝光花影,不可直视,中设水晶帘,流苏宝带,交映璀璨。精妙绝伦,真让人萌生一种在广寒清虚府中的幻觉。
琉璃灯,这是永乐二十七年元宵佳节,她和赵毓璟一同过五关斩六将猜灯谜时得到的奖品,她记得当时被一时激动的她给摔碎了,当时她哭的泣不成声,赵毓璟承诺再送一个给她。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赵毓璟居然还记得。楚云暖突然回忆起很多事情,包括儿时赵毓璟对她的爱护,还有他们偷偷摸摸在嘉陵城的月老树上抛上的许愿牌……那时候他们是多么的快乐,不必想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诚心诚意的信任着对方。
“瑞亲王说今日无意中惹恼了家主,还望家主看在琉璃灯的面子上,原谅他这一会。”秋桂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楚云暖摸了摸琉璃灯,入手一片温热,刹那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暖了起来,她珍而重之的抱住灯,好半天才决绝道:“把它拿出去!”
“啊?”一瞬间,秋桂都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家主明摆着是很喜欢的呀?
楚云暖没有说话,继续低头看书。
秋桂无可奈何,抱起琉璃灯就往外走,然而这个时候,楚云暖突然又说道,“算了,这盏灯也难得,还是把它挂到卧榻边去。”
秋桂不免奇怪,家主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刚才还说要拿出去,这会儿就要挂在卧榻边,那不是一睁眼就能看见,家主这样到底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
灯挂好之后,秋桂退了下去,楚云暖反倒是不看书了,呆呆的望着五光十色的琉璃灯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