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志好长时间不吱一声,一动不动地看着曲綪。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人:高高的身个,洁白的衣裳,整个像一朵白玉兰!他觉得偌大一间客厅里,充溢着熏人的玉兰香气。他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就在这短短一瞬他想到了战争:硝烟弥漫,青蛇似的火焰炙着赤裸的肉体,鲜血在流淌,呼叫和呻吟。搅成一团的身躯,机关枪的扫射像浇泼下来的暴雨……他睁开眼睛,看到宁周义那修剪得非常整齐的唇须活动起来。
“……好孩子,你可要管住我的珂子!我相信我的眼力……如果你愿意和奶奶住到一起,我会派人来接你的……”
曲綪咬着嘴唇,抬头看了一眼母亲和淑嫂,又垂下眼睫:“多谢爷爷。我和珂子会尽快去看望奶奶,我们商量过这件事。我们非常想念奶奶……”
宁周义满意地点点头。好长时间客厅里一点声息也没有。
宁周义最后赠给了曲綪一块金表——无论她怎么推让也没用。这场特殊的会面就这样结束了。
最后客厅里只剩下了三个人。金志起身将门关好。曲予明白:一场重要的谈话开始了。
首先是金志热烈赞扬曲先生——一位功勋卓著的、对市政抱有极大热情的贤达人物,在这样复杂异常的关键时刻,无可置疑地成为小城柱石。曲予忍耐着没有发火。后来是宁周义打断了金志的话:
“让我们简明扼要一些吧。从全局着眼,我要说战争不可避免。这里地处要地,而且民力丰厚,又是连带北海局势的敏感之地,当然要万无一失。两位先生是关系这一带生死存亡的要人,我恳切希望二位能在大事业上一如既往,联手合作……”
宁周义嗓子有些哑。他有些激动。
金志赶忙点头,热切地望着曲予:“在民众那儿,曲先生有巨大威信……”
“我只知道应该竭诚为民众服务。那些暗算民众、苟且之徒,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宁先生很快会发现这一带情势多么危急,现在是兵匪一家。有人正为二者穿针引线,成为千古罪人……”
曲予冲动起来,脸色变得蜡黄。
金志咬着牙关。他看一眼宁周义,见对方正眯着眼睛倾听。
客厅内的气氛异常沉闷。宁周义搓着手,又站起来踱步:“是的,我不像有些人那么乐观。我懂得情势的严重……本来我已经没有多少热情了,只想独善其身。现在看这也未免颓唐。退路是没有的,除非打定主意坐视山河易手——我自知这是下下之策;尽一点微薄之力嘛,也无非是争个‘中策’。无论如何我们不能看着这里一片狼藉……”
曲予点头:“办法只有一个,结束战争。”
“是的。这是我很不愿看到的一个结局:用战争结束战争……”
宁周义说着坐下来。
金志吐出一口气。
曲予突然觉得再无话可谈。他明白了宁周义的意思。为了战争,面前这个人会不惜一切的。他稍稍感到惊讶的是,到底有什么东西让这个一向沉着的人物变得近似于疯癫起来呢?
谈话很难再进行下去。客厅里热得难受,也许又处在一场暴雨的前夕了。宁周义要告辞了,他最后恳求般对曲予说了如下意思:
好好管束宁珂吧,我只有这一个孙子;这也是一个老人的请求。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