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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原树到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昨日,我从番茄园回来的时候,罗赛中将就当着张颂玲以及第三人的面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之后,他下令,通往种植区的屏蔽门在工作期间永久封闭。
至于对我的惩罚,他讳莫如深。“这是智人管理局的事!”
“我们军人为什么总是要受智人管理局的制约?”我问道。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范畴!”他脸色黑沉,“记住,你只是军人,职务之外的事,一件也不要管!”
“他们在我的眼皮底下滥用职权恶意伤人,而我去阻拦,这并未超出我的职务范围!我是夸父农场的掌舵人,我要对所有人负责!”
“闭嘴!”他显然被我激怒了,“程成,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服从!”
“你无权质问上级的任何决定,你只需要服从!”他咬牙切齿地强调,“绝对地服从!”
又他妈是服从,我一个活人,和一台机器有什么区别!
我终究没有骂出口,只能以一个庄严的军礼结束本次通话。
张颂玲想要安慰我,但我最怕的就是这样。我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回卧室洗了个热水澡。
智人管理局算个什么东西!我们为联合政府征战沙场的时候,这个部门都还没成立!为什么战后和平了,连我们军人都要受其挟制?
“船长!”张颂玲在外敲着门。
“什么事?”我擦着身子回应着。
“你……还好吗?”
我隔着门回应道:“我很好。”
“哦……”她拉了个长音,之后说道,“那你能不能陪我去下面看看作物的生长状态?”
对现在的我来说,这真是个无理要求。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但她下一句话立刻在我逐渐恢复平静的内心掀起巨浪:“我怕遇见刚才的坏人!”
我无法容忍他们对张颂玲做出任何无礼的行为,哪怕是内心产生一点恶心的念头都不可以。
“对美的物理研究仍然停留在黑暗时代,科学家能够推演弯曲时空的公式,却不曾解答美的方程式。”在夕阳下的向日葵园,张颂玲像是诗人一样诵出这句话。
“什么意思?”
“我们能够从数学、生物、化学的角度去解释向日葵为什么美丽,但我们并不能解释,美丽的东西,为什么能够牵动我们的情绪。”
“这是你们科学家的工作,”我答道,“在我看来,美就是美,无须解释。”
晚风吹动,她站在摇曳着的向日葵当中,比花儿还美。科学家根本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这么美,更无法解释,为什么她的美能够像一阵柔风,吹散我心中的烦恼烟云。
她轻轻叹气。“或许美,本来就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大约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和父亲去爬山,”我脑海中出现一段记忆,“那是北方的一座山,并不是很高。那天下了雪,父亲一早把我叫醒,因为他陪我的时间不多,大概吃过早饭就要离开。我们起床比太阳还早,山里面还没人来过,我和父亲踩在了处女地上。当我们爬到山腰的时候,我们却意识到,原来我们不是雪后的第一批客人。白色的雪地上,有一串兔子的脚印。我们跟着脚印,向前寻去,果然在一处山地缓坡上,发现了那个灰色的小生命。它两条后腿蹲在白色的雪里,转过身回头看着我们,眼神非常警惕,待我们想要靠近它时,它却扬起一溜雪糁,几秒之内,便彻底消失在枫树林中了,地上只留下了一条S形的轨迹……”
张颂玲仰着头听完我的故事,这才说道:“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你。”
“什么第一次?”
“你刚才回忆的时候,脸上全是温柔。”她的脸颊被晚霞映得一片绯红,“那一幕,一定特别美。”
特别美,我痴痴地看着她,直到看得她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才意识到我眼神的冒犯,连忙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一幕,其实,若不和你聊天,我都忘了有这段回忆。”
却听张颂玲缓缓道:“这就是美啊!一只小小的兔子,无论质量还是热量,只占整座高山的亿万分之一,但是若没有它,你记忆里那个早上,就是一片死寂的雪景。”
眼前这个聪慧女孩的解释令我动容。“死寂的记忆有很多,若不是那只兔子,我可能都想不起来那座山。”
记忆里,那是我和父亲唯一一次共同爬山的经历。
大河原树乘坐着下午的交接飞船进入夸父农场,见到我之后态度极差,就差把一沓报告甩在我的脸上了。
“程成!”他双手拍着桌子,那机械眼睛像是一支枪口抵着我的前额,“老实交代,昨天你们都说了什么?”我注意到,门外还有四名警察没进来,他们的服饰和夸父农场的不同。
他是要逮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