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是太平军占领的第一个省会城市。在这里,他们收获了一百多万两白银和大量库存物资,这支军队立刻像吹气球似的膨胀起来。到二月十日,太平军放弃武昌城,继续沿江东下时,队伍已号称有五十万之众,夹江两岸而行,船只多达万余艘。
太平军进抵长江要隘武穴,在这里与清两江总督陆建瀛的军队遭遇,清军兵力薄弱,节节败退。太平军一路尾追,顺手攻占重镇安庆,在放弃武昌后的第三十天,进军近两千里,直撵到南京城下。
南京城中的清朝正规军老成持重不肯出击,倒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团练颇肯奋勇赴敌。聚宝门的米商行会组织的团练率先出阵,结果被城头上射术不精的己方炮兵误伤数人,其他人一哄而散。正在城头上观战的布政使祁宿藻大人当场给气得呕血身亡。
三月十九日,太平军施行爆破,于南京城西北角轰塌一处缺口,攻入城中,两江总督陆建瀛等封疆大吏战死,剩下的残兵退守内城,也在两天后被全歼。
向荣尾随而至,在孝陵卫结营监视南京城,从此开始了“江南大营”时代。在向荣抵达南京的同一天,太平军将领林凤祥等已率军东下,攻克镇江,又于两天后攻克扬州,割断了大运河漕运。这支太平军随即又奉命北上中原,开始了悲壮的北伐。
三月二十九日,洪秀全身着黄龙袍,脚蹬黄龙履,乘坐一顶华丽的轿辇,由十六个轿夫肩扛入城。三十二名女官手持黄罗伞,身跨骏马簇拥在他周围,道路两旁是拜倒在地的无数百姓,四下里一片万岁之声。乐声中,五百只纸糊的白鹤,在风中飘摇,眼前的一切仿佛只是梦幻——啊,那梦幻中的人间天国!
南京城随即被改名天京。
天京城中的老百姓,毋庸置疑,成了战争中的受害者。不过平心而论,太平天国制造的“罪恶”,只不过是“不方便”——要说得更严重一些,就是“非常的不方便”。但这些不方便,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克服。
比如说,太平天国要求登记户口,每家出一人当兵。在大清朝治下做惯了金陵春梦,游惯了秦淮画舫的南京老百姓,理所当然爱好和平而厌恶战争,更不想去体验一下挨刀子的感觉——所以,在登记户口时,大都拖拖拉拉,气得太平军的办事人员只能以砍脑袋相威胁。于是就有奸商通过内部关系搞来空白户籍出售,以帮助大家渡过难关。
再比如说,有些老百姓更热爱大清朝,拼命想要从防卫森严天京城里逃出去。这时又有奸人出来组织刺绣作坊和生产胭脂花粉,并向太平天国的女将们推销——即便是天国的女将,也还是女人,天生都是爱美的,很容易地就被这些糖衣炮弹砸迷糊了。该奸人遂通过此种业务关系,获准带人出城砍柴——不消说,这家伙立马就趁机组织偷渡。
此外,太平天国颁布了自己的历法,这和大清朝的历法也有些差异,这给支持大清朝的地下组织带来了极大的不便,直接导致了许多无谓的牺牲。比如说天京城里的秀才张秉垣,煽动了一些不满分子,企图在某日拂晓打开东门,接应清军入城。可是他送出去的情报上,用的是《太平天历》的日期,而清军想当然地按照大清历的日期去接应——这中间相可差着整整六天呢!结果双方当然没能准点会合,大批暴露的造反志士被逮捕法办。
更惨无人道的是,太平天国居然区分男营女营。即便是你亲老婆,你也不能私下里勾搭她,哪怕你是三代单传,搬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扛出结婚证也不成!东王杨秀清就曾亲自主持过一次公审大会,被拎出来示众的是镇国侯秋官又正丞相卢贤拔和冬官又正丞相陈宗扬这两个倒霉蛋。这两个家伙居然敢无视天条第七款,私自同老婆上床,竟达四五次之多,证据确凿,这还了得!卢贤拔因为是金田元老,还参加过“十款天条”的制定(这位卢爵爷是典型的作茧自缚),所以从宽处理,在声泪俱下地自我检讨后过关。而陈宗扬两口子在罪行被发现后,还居然企图“诱秽”知情的女侍从,实属罪大恶极,被当场斩首以儆效尤。
不过天王本人有八十八位嫔妃——早在永安突围时,就已经有三十六妾。东王理论上也有十一个(具体人数不详),就连洪仁发、洪仁达这两个笨蛋也有六个呢——这又该算哪一出?
陈宗扬一定死不瞑目。
五、北伐与西征
太平军攻占南京后,立即派出丞相林凤祥、李开芳等部向东夺取了镇江、扬州,切断了清王朝的经济命脉运河漕运。这支太平军以扬州为基地,准备北进中原。
然而天京城中的太平天国高级首脑们,却展开了一场向何处去的争论。
早在永安突围,围攻长沙之际,具有相当军事头脑的罗大纲就提出了两套计划。第一策建议直接向北京进军。以洪秀全亲率大军北上进驻河南,然后再遣有力之一部渡黄河北伐,问鼎京城。若嫌第一策过于激进,还可采取相对稳当的第二策:先平定南方九省,待后顾无忧后,分三路出师。一路出湘、楚,逐鹿皖、豫;一路出汉中,直趋咸阳,略取西北;第三路出徐、扬,席卷山东之地。待咸阳已定,自西北遣军出山西,与山东之军会猎燕京,大事可成。这一计划与元末刘福通和朱元璋的北伐计划大体相似,可见英雄所见略同。
然而攻占天京城后,洪、杨诸人贪恋天京城的富庶繁华,已不愿再亲率大军北上争天下,一时颇显犹豫。而太平军中大多数人的呼声,也只是割据江南,偏安天下。据李秀成回忆,当时有驾杨秀清座船的一名湖南老水手,到处宣言,反对进军河南,称:“河南河水小而无粮,敌困不能救解。尔今得江南,有长江之险,又有舟只万千,又何必往河南。南京乃帝王之家,城高池深,民富足余,尚不立都,尔而往河南,何也?”他又说:“河南虽系中州之地,只称稳险,其实不及江南,请东王思之。”在这些虽占多数,但并不高明的意见干扰下,洪、杨等人遂决定定都天京,但作为折中方案,同时也派出一支部队北伐。
原本计划以杨秀清为北伐军主帅,但他患眼疾不能出征,拟改由罗大纲代行,但罗大纲鉴于仅是偏师出征,兵力薄弱,后援难继,也拒绝了。最后,太平天国只得派出天官副丞相林凤祥、地官正丞相李开芳率两万偏师北伐。
这是太平天国最致命的战略性失策。
罗大纲计不得用,扼腕不已,偷偷对身边人道:“天下未定,而欲安居此都,其能久乎?吾属无类矣!”前途未定就忙着安居乐业,目光短浅至此,我们这帮人都得完蛋了!
一八五三年五月,林、李率军出师。北伐军入安徽,取凤阳,随即攻入河南,占领重镇归德。北伐军本准备自归德府城西北四十余里的刘家口渡过黄河,就近取道山东进攻北京,但因清军阻挠,没有找到渡船,只得绕道至河南巩县附近的汜水口偷渡黄河。
七月,北伐军攻怀庆府不克,转入山西,但遭清军阻击,只得又折回河南,从武安突入直隶,九月,前锋已逼近保定。清王朝大为震惊,动员了僧格林沁和胜保所部兵力,还自南战场抽调兵力北援,为阻击和消灭这支英勇善战的军队,清朝前后共动员了二十五万兵力。北伐军北进受阻,遂向东穿越河北平原,一八五三年九月下旬,由于在攻打河北沧州时遭到清军顽强抵抗,北伐军伤亡近四千人,他们则以屠杀满、汉、回男女万余人作为报复。
十月下旬,北伐军进抵天津郊区的静海,北京城中王公大臣“皆涕泣丧胆,眼眶肿若樱桃”,各自准备作鸟兽散了,连正阳门大市也如同荒郊。但这支以广西老兵为主力的勇敢的部队,一路转战数千里,也到了强弩之末。因天气寒冷,缺乏给养,而且寡不敌众,他们在此战败,被迫退往阜平据守待援。然而他们望眼欲穿,援军却迟迟不到——胡以晃干脆就抗命不援。曾立昌等四将虽勉强带了七千人马进抵临清,但又因为意见不和闹起矛盾来。沿途扩充的盐枭、溃勇等新兵则挟制老兄弟屯兵不进,破城后不服从指挥,大肆抢劫后逃散。这支军队随后遭到清军反击,曾立昌战败身亡。太平天国再派秦日纲赴援,秦日纲半道上折回,称北道上官军甚多,“兵单难往”。林凤祥、李开芳见援军无望,只得分头突围,至河北连镇,山东冯官屯两地后都被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