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剑宗掌门的院子里,只有宁清漓和周深晓两个人。
周深晓半靠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宁清漓,许久才道:“当真像是大梦一场。”
宁清漓垂着眸,不说话。
她神色漠然,腰挺得笔直,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成了那个一丝不苟的仙尊,有的人便是千万般的不痛快,也不敢忤逆她。
方才她雷厉风行的将浮山剑宗众弟子镇住,而后才和周深晓回到这个小院子,说些私下里的话题。
“这些年你过得怎样?”周深晓忍不住问道。
宁清漓斟酌片刻,才慢慢抬起头,坦然道:“脱离宁清漓的身份,我过得很好,有亲人,有好友……”
还曾经有一个爱人。
想到此,宁清漓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衣襟,神色间晃过一丝伤感,而后却被她强压了下去。
周深晓捕捉到了宁清漓那一丝微妙的情绪,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涩然道:“好,那就好,浮山剑宗欠你良多,听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而后,他又挣扎着坐直了,继续道:“如今你既回来,仙尊和掌门之位我终于可以完璧归赵了,这两日,门内诸多事务,我都会一一交接给你,清漓,如今浮山剑宗正是多事之秋,应晨又不通人情世故,许多事还得你多担待。”
周深晓说着,又咳嗽起来,他捂着嘴,咳的歇斯底里,咳着咳着,便有血自他指缝中流出来。
宁清漓不忍道:“师兄,门派的事不着急,你先养好身子,仙尊之位我早已无心,待你好了,还是你来。”
周深晓听此,眼圈竟是一红,他伸手拉住宁清漓的衣襟,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时日无多,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些年发生的事,当年虞瑶所作所为,虽是卑鄙,但时过境迁,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眼下便是再说什么,也无法挽救任何事了。
想到此,周深晓轻松了许多,他笑了笑道:“师妹,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能在临死之前,见到你,我已是死而无憾了。”
宁清漓眉头微蹙,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生死之际,任何虚无缥缈的安慰都并没有什么用,她迟疑许久,才慢慢道:“师兄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可以一并告诉我。”
“那师妹,便再陪我一起,去看一次藏剑峰的夕阳吧。”
藏剑峰的夕阳乃是浮山剑宗最美的景色,一道残阳仿佛就停在山前,太阳又大又圆,漫天红霞仿佛是一团火,经久不灭。
以前,周深晓和宁清漓刚入师门的时候,便常趁着休息的时间,偷偷来此处,静静看着美景。
阳光映在曾经年轻的脸上,宁清漓会偷偷看周深晓的脸,暗暗红了脸颊,而周深晓什么都知道,却矜持地故作不知。
而如今,宁清漓推着轮椅,带着周深晓站在藏剑峰前,宁清漓出神地看着漫天红霞,想的却是那如烈火一般的男人。
楼焱如今在做什么呢?
宁清漓心不在焉,任由自己的思绪飘远,而周深晓坐在一旁,便也这般静静瞧着她,贪恋着这世间,最后一丝温暖。
他说:“清漓,我死以后,就把我葬在这山上吧,我想每天看着这夕阳……”永远怀恋,曾经最美好的记忆。
宁清漓心中惆怅万分,静静点头,道了一声:“好。”
此后数日,周深晓一日比一日衰弱,清醒时少,昏迷时多,宁清漓白日里多在正殿,逐步捋清浮山剑宗的事宜,却发现,宗门衰败,比她离开那几年,还要差上许多。
她坐在正殿,一边翻看账务,一边忍不住训起了应晨。
“十五年,你还是丁点长进也没有,分舵、堂口、生意……进项出项,没有一样是清清楚楚的,弟子的修为也都不甚在意,偌大个门派若真的给了你,你让周师兄怎么安心?”宁清漓板着脸训人的时候,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
她当年猝不及防掌管浮山剑宗,因是师父突然离世,她接手的并不顺利,但好在宁清漓修为高深,便使了个巧劲儿,把自己伪装成一块木头一般,严厉、冷酷,心狠手辣,也是一时镇住了那些弟子。
后来,周深晓在时,有几年无心收拾这些庶务,许多事都是虞瑶在做。
虞瑶做事,并不用心,不是中饱私囊,就是借机牟利,浮山剑宗上下,一片混乱。后来,周深晓觉察不对,将这些事收归自己手中,整顿数年,才有些成效。
只是这参天大树烂的实在厉害,洛城出事之后,又颇有些倒回去的意思。
应晨被宁清漓训得跟孙子似的,乖乖站在一旁,这两日周深晓的身子那是一日不如一日,他每天不是去照看师兄,便是听师姐挨训,心里也委屈的不行。
“师姐,这些年,师兄也没叫我们管
过啊……”应晨支支吾吾道。
宁清漓“啪”得一声将账册拍在桌子上,瞪着应晨道:“如今这局面,你不是不知道,大战在即,便是再不会,你也得开始学了,要么勤加修炼,做镇派的高手,要么将这些事收拾妥当,日后经营。”
“师姐……我……我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