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朔带着一支六七十人的“义军”小队,押解着三四十名“俘虏”,在夜色掩护下,用那名报信小旗从守城士兵中偷听来的口令,通过了霸州城的城门。
这也得益于“义军”构成复杂,陕西、山西、河南、山东……什么地方的人都有,还有不少在当地就已是开山立派的小股势力,慕名投奔而来。来源多了,结构就难免松散,彼此小头目之间互不相识也是常有的,故而王武想了个办法,要求凡自己麾下义军,皆以臂缝白巾为记,故而民间又称之为“白臂军”。
高朔便是利用了这一点,瞒过守门卫兵,带着“要献给两位统领的卫所战俘”,混入霸州城。
城中暗巷,“战俘们”把衣物翻到反面一穿,臂上白巾露出,又成了支百人的义军小队,在报信小旗的指路下,化整为零悄悄靠近了枚园。
满街兵丁手中的火把照亮夜路,王武、王辰并肩策马而来,在枚园门口下马,互相攀谈着进入前院。
王辰问哥哥:“那小娘皮看着妖娇,骨头却硬得很,死活不松口。怎么办,真个弄死算了?”
王武道:“多给她点苦头吃,一个行院里卖过身的妓子,还能是什么贞洁烈女不成!活着为我所用最好,就算死了,只要那苏小子真对她上心,我们也能用她的尸体赚开城门。”
一丝怜香惜玉的遗憾从王辰心头闪过,但他很快抛却了那点不忍,说道:“我再去劝劝她,若还是说不通,也只好城墙上见。”
王武朝他挥了挥手指,径自回房休息。王辰拐去囚禁阮红蕉的小楼,见对方正坐在桌前怔怔出神,像是彻夜未眠。
“阮姑娘,天就快亮了,你可考虑清楚?”
阮红蕉并未转脸看他,只淡淡地道:“恕难从命。奴家虽出身青楼,却也知何为忠义,不齿与逆贼乱军同流合污。”
王武派人与她谈过当今的天下大势,谈过义军匡扶正朔的理念,可惜并没有获得对方的共鸣与认同,这会儿也就不再多费唇舌,冷声道:“既然姑娘冥顽不灵,那就怪不得我了。来人——”
几名亲兵冲进屋内,用枪矛押着阮红蕉离开枚园,徒步前往城墙的门楼。
其时高朔等人正在枚园附近巡觑,寻找潜入的时机,忽然见兵丁们押着阮红蕉出来,心头热血激荡,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救人。好在最后一刻,身为锦衣卫暗探的职业素养唤回了理智,他哑着嗓子吩咐手下:“悄悄跟上。”同时从怀中掏出小本子与炭条笔,匆匆写了几个字后撕下当页,揉成一小团。
前往城墙的半途中发生了一点意外,路旁有座二层的老旧茶楼忽然坍塌,溅起满街泥水和一片惊呼声。兵丁们如临大敌地警戒备战,发现之后并无动静,想是茶楼年久失修又遭逢战火,恰好此刻倒下。
王辰命令继续前行,登上城墙的门楼时,拂晓将至却未见天光,远山仍是一片灰蒙蒙的暗影。
“阮姑娘,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还这么年轻,难道真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阮红蕉走到城垛边,垂目望着六丈高的城墙,脸色苍白,语声坚定:“二统领动手吧!”
王辰朝亲兵抬了抬下巴,兵丁们便拿着绳索向前,先是将一桶黏糊糊的浆液泼在阮红蕉身上,继而将她双手捆缚,悬空吊在城垛之外。
“这糖浆最是吸引鼠蚁,被虫豸啃咬几个时辰,任你再怎么花容月貌也不成人形。日出之前,只要你改变主意,愿意助义军攻入京城,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就准备曝尸城头吧!”
手腕被麻绳磨得皮破出血,吊在半空中的阮红蕉闭紧双眼,一声不吭。
王辰也不急,坐在亲兵搬来的马扎上,翘着腿啃羊肉夹馍。
门楼后方的街巷隐约传来喧哗声,一名兵士气喘吁吁跑上城墙,对王辰禀道:“二统领,又塌了几座楼……其中一座就挨着枚园,把大统领吵醒了,正派人查看究竟。”
王辰眉头一皱:“有人在城中闹事!”说着把啃得剩小半的夹馍一丢,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起身道,“留一队人在这里看着,我去街上瞧瞧,把那个制造混乱的贼子揪出来。”
他刚离开不久,一支利箭从城下黑暗处激射而出,眨眼洞穿了城头一名兵士的咽喉。随即又是几支急火流星般的冷箭,中箭的兵士连声示警都来不及喊,纷纷倒地。
几十名白臂军打扮的锦衣卫冲上城头,与王辰留下的那队兵丁混战起来,动作利索地将人逐一放倒。
听见动静的阮红蕉抬起脸,努力望向身后的城垛,却看见了混战中的一道刀光。那刀刃正巧砍在城垛间吊着她的绳索上,阮红蕉瞬间失重,向着下方的黄土地面急坠,裙裾被气流吹得四散飘飞,如风中凋零的花瓣。
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地面越来越近,心中绝望到极致,反而闭不上眼。
正在此时,一个身影从飞驰的马背上纵跃而起,在离地一丈处堪堪接住了她,抱着她安全落地。
阮红蕉急促地喘着气,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男子,心底凌乱地铺满千言万语,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你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