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初夏,中央红军疲惫之极的数万将士,在国民政府军队围追堵截中,遁至大渡河畔。大渡河,乃岷江支流中最大的一支,河水湍急,两岸群峰夹峙,处处险峻,远远望之便让人不寒而栗。蒋介石先生闻知情实之后,欣喜无限,迅速调集国民党中央军以及四川军阀部队共十余万人,南攻北堵,兴高采烈地向手下人宣称:
“此次誓要朱、毛变成第二个石达开!”
太平天国石达开的覆亡,殷鉴不远,距中央红军到达大渡河的时间,仅仅72年而已。
朱德、毛泽东当然不是石达开。这两位,一位是四川仪陇客家人,一位是湖南辣椒汉,他们面临着比当年石达开还要危险的局势。当时山洪爆发,河水汹涌咆哮,大渡河给人插翅难飞的感觉。
朱、毛计奇量大,不拘泥于行军规则,他们指挥中央红军派出少部分军队自安顺场以小船陆续渡河,主力部队不慌不忙沿大渡河自安顺场北上疾走,然后两岸相互声援,强攻400里开外的泸定桥,最终保证了大部队的顺利渡河,成功上演了绝地反击。所有这一切,使得包括蒋委员长在内的时人皆瞠目结舌。
由此,追思太平天国的翼王石达开,当时他为什么会身陷绝境最终成擒呢?是运气?是决策失误?是诅咒?还是地理因素?
勇悍出柙红虎——石达开的极盛时期
石达开的先祖是广东兴宁县人(兴宁的客家话很拗口,他们说普通话时就可以从其口音中听出),至其高曾祖那一辈,迁至广西桂平白沙。石达开之父石昌辉,再迁移到贵县那帮村。从家庭成分上面讲,石达开应该是“富农”出身。虽然他自称是“耕种为业”,并非表明他本人真的种地干苦活。这和诸葛亮的“躬耕于南阳”是一个意思。客家人十分勤快,即使家里有田有地吃穿不愁,石达开少年时仍旧四处贩卖生活用品以及牲畜来挣外快。他还暗中贩卖私盐,赚取银两贴补家用。
洪秀全、冯云山1844年在贵县传道时,石达开年方14岁,已经非常沉迷手中拜上帝会那些免费派发的教义书,埋头苦读“教义”。
于是,凭借家中财力,石达开在村内组织拜上帝会分支机构,招引许多年青人秘密练习武术,附近乡村数百名农民在他的争取下入会。金田团营期间,他率一千多生力军携械赶往金田报到。洪秀全等人见之大喜,不仅让他负责操练士兵,还让他管理拜上帝会的财务。此后,太平军一路杀伐,石达开均身先士卒,出力尤多。在象州击败乌兰泰,在长沙水陆洲大败清政府军,以及日后的武昌、安庆、南京等数次大战,刚刚20岁出头的石达开锐气正盛,有智有勇,给清军留下深刻印象:“与清军大小数百战,独(石)达开所部未尝挫,清军称之曰‘石敢当’,所至争避之。”
1853年秋,石达开奉命到安徽“诛妖安民”。转年,太平军西征失利,石达开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特别是九江湖口一战大破湘军水师,使得曾国藩差点跳水自杀。屡战屡捷之下,石达开极大拓展了太平天国在江西的占领区域,共有八府五十余县落入太平军掌握。1856年,他又回师加入击毁清军江南大营的战斗,战果硕硕。
石达开与太平天国诸将帅有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本人精于谋略,有政治眼光,智在杨秀清之下,勇在萧朝贵之上,所以曾国藩和左宗棠对他都有正确的评价和估计。曾国藩讲:“诳煽莠民,张大声势,亦以石逆(达开)为最谲。”左宗棠讲:“石逆(达开)之来犯江西也,传檄远近,江西士民望风而靡,千余里间皆陷于贼。贼因兵因粮,附从日众。石逆(达开)抚其桀黠之民,以钤制其士夫,迫之从逆。”并且,“石逆(达开)狡悍若闻,素得众贼之心,其才智出众贼之上。而观其所为,颇以结人心、求人才为急,不甚附会邪教俚说,是贼之宗主,而我之所畏忌也!”也就是说,在精读“教义”和实战之间,到达南京之后的石达开本人能跳出“上帝教”束缚,只把“教义”当成一种政治手段,绝非盲从盲信,能够因势利导,见人下菜碟,活学活用,所以他的许多政治举措,大得地方民众之心。
以石达开在安徽为例,由于他为人性情较为温和,在当地的政策比起其他地方的太平军来说要温和得多,也很少妄意杀戮。南京方面,洪、杨建设小天堂,废除私有财务,一切充公,大搞平均主义。而石达开在安庆等地,仍旧依照清朝旧制收缴田赋,按亩征粮,向牙行课税,不强迫居民男女分馆统一编制。特别可称的是,在稳定当地秩序的同时,他还设置乡官,开科取士,依靠当地人进行有效管理。他广泛搜罗读书人,珍惜人才,把不少人保送到“天京”做官,即使俘获乡勇团练首领也推心置腹加以招降,大有游侠古义之风。在安徽如此,在江西也如此,石达开督劝士民造粮册,按亩输钱米,使太平军军用充裕。由于他不强迫把民间财物充公,不扰民,以至于“颂声大起”,各郡县士大夫争相任职,以为“新朝”服务,视太平天国为“真命天子”之出。
但是,也正是石达开在安庆等地大得人心的新经济政策和政治措施,使得远在天京的杨秀清对他心中更疑,怕他割据一方为大,很快就以“回援天京”为名把他调回。
结果,太平天国全盛之时,“天京事变”爆发,洪秀全、韦昌辉在天京城内杀得血如潮涌。
拨乱反正统帅——石达开1857年上半年的“辅政”
洪秀全杀掉韦昌辉、秦日纲之后,石达开于1856年底回天京。在众人推戴之下,洪秀全因时就势,封他为“电帅通军主将义王”,由“翼王”而“义王”,威望自可想见。
太平天国高层虽然因内部残杀大伤元气,但当时的全国大形势对太平军来讲非常有利。其一,捻军1855年秋天在安徽雉河集会盟,推张乐行为盟主,成立“大汉国”;其二,云南回回杜文秀1856年在蒙化造反,攻占大理,成立大元帅府;其三,1855年间贵州苗民、教军、号军到处起事,广东有天地会杀入广西浔州起事,福建也有小刀会和红线军四处乱起……所有这些起事之人,或多或少“遥奉”太平天国为宗主,在全国范围内牵制了清政府不少兵力,使得清廷焦头烂额,忧心忡忡。
为了稳定时局,在武昌失守、九江告急的情况下,石达开谋略长远,攻守兼施,大力起用陈玉成等将领,合理布置。西线方面,他指令太平军坚守九江以下长江水路;西南坚守江西;东线方面,坚守句容、溧水;在大别山区实施主动进攻——在石达开的正确军事思路指导下,太平军连下野城、六安、正阳关、霍邱,并于1857年初夏把战线推至湖北的黄梅、广济、蕲州一带,很有重夺武昌的势头。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天京大乱之后,由于指挥有方,太平军几乎所有在江西重镇,如九江、瑞州、抚州、吉安等地,一个未失,击退清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保证了“膏腴”之地粮米的供应。
形势大好之下,专喜“窝里斗”的洪秀全又开始搞事。杨秀清、韦昌辉被杀之后,洪秀全猜疑心加重,深恐石达开日后又会变成自己的对立面,便专信亲属,封大哥洪仁发为安王,二哥洪仁达为福王,主持军政大权。更可气的是,洪教主甚至把萧朝贵年仅15岁的儿子萧有和当心头肉,下诏说:“有不遵幼西王令者合朝诛之!”金田“首义”七巨头,至今已经只剩下洪秀全、石达开二人,而石达开威望又高,庸陋的洪教主不得不心惊。如果洪大哥、洪二哥有才有勇,也不是什么坏事,偏偏这两个王爷是那种贪淫之徒,连日后李秀成都讲:“主(洪秀全)用二人,朝中之人甚不欢悦。此人(二人)又无才情,又无算计,一叶固执……”
洪秀全这两位兄长,不是读书料子,均为花县种田汉。金田起义前夕,才由洪秀全派人接到广西。洪秀全当了“天王”,二人仅称“国兄”,并无封爵。杨秀清活着时,对这两个种田佬挫辱特甚,从来没拿二人当块料。有一次,杨秀清传令各头目开会,洪仁发最后一个到,杨秀清以“不敬”之罪要治他,洪秀全心内也很害怕,忙让大哥前往杨秀清府邸肉袒请罪。杨秀清故意不对他加以杖责,吓得洪仁发心中更没底,在门前跪求。挨了数板之后,洪仁发才敢安心往自己府门回转。自杨秀清被杀后,洪秀全两个乡巴佬哥哥开始恣意妄为。逼走石达开后,为平民愤,洪秀全把两个哥哥的王位革去,称为“天安”、“天福”,由蒙得恩执政。蒙得恩庸才一个,洪家两个哥哥仍旧对他予以钳制。李秀成后来上书要求洪秀全下诏禁止二人干政,惹得这位天王大怒,当时倒把李秀成革了爵位。在滥封王时期,洪仁发获封“信王”,洪仁达为“勇王”。其实,二人既无“信”,又不“勇”,真正的大草包。天京即将陷落之际,这两位王兄仍旧暴敛民财,逼迫百姓。城破后,洪仁发被杀,洪仁达被俘后遭凌迟处死。
相较而言,日后李秀成、陈玉成在外苦战,洪秀全在朝内更是任人唯亲。他第一重用十来岁小孩幼西王萧有和(他的外甥),第二是两个哥哥,第三是族弟洪仁玕,除洪仁玕尚可一用,太平天国朝内把持大权的非庸即幼。
在把石达开架空的同时,洪秀全还下令石达开不准出城,类同软禁。高层集会,石达开发表议论时,众人皆环绕屏息而听;安王、福王论事时,众人四座窃言,无人肯听。洪大哥、洪二哥气恼,纷纷向洪秀全告状,使得洪教主暗下杀心。
负气出走不返——石达开与太平天国的决绝
见势不妙,恐怕自己被杀,石达开便于1857年5月底自天京南门遁逃,负气出走。他由铜陵渡江后,逃往安庆,途中发布文告,剖示心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