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长盛五年五月初三,正值盛夏。
南和县永安门,柳水河畔,已入夜。
声名在外的花茶坊门前一如既往地十分安静,虽然时不时便有客来有客去,但因着安排妥当,刚进来的客人很快就被迎进了订好的包厢,离去的客人也都井然有序地被从后门送出去,是以除了门口偶尔有呼朋唤友的热闹传来,竟全然瞧不出这是南和县内最大的青楼,从外面看,这里青砖白瓦朱门红墙,门前还种着一丛翠绿欲滴的细竹,端地像是某户气派大方又不失雅致的大户人家。
但若一脚踏入内院,从四面楼阁上传来的推杯助盏金石丝竹还有绕梁歌声便在顷刻间传来,不绝于耳缠绵不断热闹非凡。
来这里寻乐的客人,除了家世不凡的权贵之流,也不乏大多自恃清高的文人雅士,他们或为附庸风雅,或为呼朋引类,或为佳酿美色,无不甘愿在此一掷千金。
当然,也大有掷不起千金却还是愿意在这里为了某个姑娘而倾家荡产的,不过,县衙壮班衙役的王班头王大佐显然不是这种人,他虽然痴恋这里的好几个姑娘,但却不喜欢为了她们而害得自己囊中羞涩,是以每次来,他绝不会自己掏荷包。
毕竟,他是南和县负责看守牢狱的壮班衙役的班头,全南和县的百姓都知道,若想要去县衙牢狱探监重犯,便必须掏银子请他来这花茶坊走一趟,若是哄得他高兴,那一天去个三五次都没人会拦,若是闹得他不如意,那一年都甭想去一次。
虽说靠着这条门路,王班头在这花茶坊也成了每月必来几次的常客,但偶尔也会碰到县衙无命案牢里无重犯的时候,若是生意萧条无外人来孝敬自己,那他便只能吃点窝边草了。
比如今晚,他就以迎新宴的名义把所有不当值的壮班衙役凑在了花茶坊,明里是要为新来的两个衙役设宴迎新,暗里却还是冲着这里的春姑来的。
除了那两个新来的,其他衙役对这件事都心知肚明,知道今晚掏腰包的必定是除了班头之外的所有人,所以便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明日要在来探监的百姓身上搜刮点油水来补上今夜的开销,一边又攒足了劲儿吃肉喝酒填肚子,生怕亏待了这一趟花的银子。
但有两个人却是例外,都是新来的。
一个是只爱吃肉不爱喝酒的张初三,还有一个是病酒的许长恒。
照着规矩,在座的都要敬王班头一杯酒以示敬意,新来的许长恒倒也还懂事,第一个站出来去敬酒,没想到却是个沾酒就病的,只见他一杯酒下肚后,不仅人晕了,脸上脖子里也都转眼间就起了红疹子,瞧着既渗人又扫兴。
早就见过这种病症的春姑娇滴滴地躲进了王大佐的怀里,闭着眼睛不敢瞧:“这小兄弟明明病酒,却为了敬王班头一杯酒而如此拼命,可见王班头素日里在衙门德高望重御下有方,让奴家好生仰慕。”
见许长恒惊吓到了自己的美人儿,王大佐本要发火,却忽地听她这么吹捧自己,心里甚是得意,搂着她得意一笑,大度地对离自己坐得最近的王肃道:“贤侄,你先送这小子回去,别让他坏了咱们的好兴致。”
王肃似是不经意地瞧了一眼春姑,有些不太情愿,却不敢忤逆自家叔父的意思,正待起身,却听春姑又盈盈道:“何必如此麻烦,隔壁那间屋子今夜无客,借给这小兄弟睡一觉便是了,谷娘她对王班头一向大方,不会介意的。”
一进花茶坊,自然是这里的姑娘说了算,王大佐又是个怜香惜玉的,立刻听了她的话,抬手让王肃把许长恒送到了隔壁的屋子。
不用离席的王肃心花怒放地又瞧了一眼春姑,招呼着张初三和自己一起把许长恒连拖带拽地弄了出来。
隔壁房间漆黑一片,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光,王肃让有些磨叽的张初三掀开了床前的帷幔,自己一用力,把不省人事的许长恒一把扔到了床上。
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唔”地一声。
“许兄弟是醒了吗?”张初三听到声音,抬脚想去察看床上的动静,“我怎么听见他说话了?”
但床上已经又没有声音了,嫌他啰嗦的王肃着急回去,伸手把他往外推:“那床太硬,大概是摔了一下,他病酒这么厉害,说不定明日都醒不来,不必管他……”
只听“吱呀”一声响,门被关上了,里面又陷入了黑暗。
床上,许长恒听到他们走远,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但她刚才之所以差点叫出声来,并非因为王肃把自己扔下的动作太粗暴,而是因为她觉得她好像砸到了床上的什么东西。
只是刚才她担心他们会发现自己装晕,是以不敢再出声,可如今,她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被压在自己肚子下面的东西,这触觉,好像……
她惊了一下,好像是个人?
“要摸可以,不过,你能先起来吗?”
正在她因震惊而一时无措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男子沉闷的声音。
竟然真的是个人,还是个男人!
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王肃是顺着床头的方向把她丢到床上的,而这张床挨着墙的里面显然已经躺了一个人,所以她的上半身恰好压到了那人的上半身。
她下意识地撑着手支起了身子,想跳下床,却听那人闷闷地说:“我的伤口……”
发现自己的双手撑着的其实不是床而是他的胸口,她的胳膊连忙松了劲儿,却又立刻意识到这样自己又会压到他,便一狠心又撑着他挪开了身子。
但在她的双脚还没下地时,那人蓦地抓住了她的右手手腕:“你别走。”
许长恒能听得出来,他在强忍着痛,便内疚道:“兄台,实在对不住,这里太黑,我没瞧见里面有人……”
那人轻喘着气道:“你在装晕,即便瞧见,怕也不能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