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衰之间
李忱成功继承了皇位,这个先前始终在韬光养晦中修炼自己的“光叔”,在当上皇帝后立即着手解决朝廷中突出的矛盾问题。在他看来,目前困扰朝廷以及影响决策政令的制约因素,主要是很长时间以来形成的党争问题。
李忱清楚地知道要想成功解决党争问题,整治党派魁首是关键。由于宰相李德裕在会昌年间辅佐武宗李炎在威制回鹘、废佛运动等一系列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武宗李炎对他十分倚重。而李德裕也是承受惠恩,权势非同一般。所以李忱成功即位后,有意以李德裕为切入口去解决党争问题。
正是因为李德裕在武宗李炎时期的尊宠地位,才造成了他最终悲剧性的结局。因为会昌年间朝中大小政事,武宗李炎几乎无一例外地征询李德裕的意见,以至于达到唯李德裕之言是用的程度。可以说,因为资历的原因,李德裕当时俨然有大权独揽的倾向。
如平定泽潞之乱、反击回鹘的军事行动,基本上是由李德裕出谋划策,然后通过武宗李炎颁诏发号施令,《旧唐书?李德裕传》记载:
自开成五年冬回纥至天德,至会昌四年八月平泽潞,首尾五年,其筹机宜,选用将帅,军中书诏,奏请云合,起草指踪,皆独决于德裕,诸相无预焉。
上述记载说明了李德裕在武宗一朝具有绝对权威。正是因为武宗的绝对信任,使得他遇事极少找其他的宰相进行商议,即使偶尔召开会议讨论大政方针,最终也必须按照李德裕的意图去办,所谓开会讨论不过是走个形式。因此武宗一朝的宰相虽然名义上不是一个人,但由于李德裕的大权独揽,其他宰相班子成员全都成了陪衬。
武宗李炎让李德裕走到了政治生涯的顶峰,同样因为秉政日久,高高在上,也让李德裕养成了遇事唯我独尊的执政习惯。很多执政大臣虽然敢怒不敢言,但对李德裕的不满已经十分严重。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朝廷的朋党之争,并未因李德裕的专权而得以缓解。李德裕充分利用自己的绝对权威大力提携本党成员,进而打击排斥牛党。如牛党成员崔铉、杜悰曾经身居相位,就是因为和李德裕分属两个水火不容的派系,最终被排挤出宰相班子,崔铉出任陕虢观察使,杜悰出任剑南东川节度使。
李德裕这样不遗余力地打击牛党,让当时的朝臣颇有怨言,认为李德裕这是在逐步毁掉朝廷。会昌五年(845年)十二月,李德裕对给事中韦弘质上疏论事的随意处置,在朝廷内引起公愤,也使得他自武宗李炎即位以来的尊贵地位第一次受到挑战。
给事中韦弘质认为,会昌年间以来,宰相之权已经严重过大,而如今宰相府又兼领盐铁、度支、户部三司事务,总掌天下财政大权,这是不合时宜的。
在李德裕看来,韦弘质的上疏不仅是针对自己,而且明显具有挑衅的味道,以李德裕当时的地位和性格来讲,是绝对不允许随便有人对自己主持下的朝政说三道四的,因此他立即上疏武宗李炎,反驳韦弘质的言论。
在奏疏中,李德裕除了表白自己尽心尽力辅佐皇帝以及列举历史上很多皇帝对于离间皇帝和宰相关系是如何处理的事例之外,还极力诋毁韦弘质的为人,说韦弘质是卑贱之人,对上亵渎明主,而且又有看轻宰相的意思。
上述这些其实都不足以引起公愤,之所以会引起公愤是他在奏疏中有这样两句话:
“伏望陛下知其邪计从朋党而来,每事明察,遏绝将来之渐,则朝廷安静,邪党自销。”
李德裕的言论等于是在说韦弘质的上疏并不是个人行为,背后隐藏着朋党攻击意图,是有人在背后唆使,韦弘质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上疏。李德裕的意思其实很明显,他将矛头对准了牛党,因为牛李党争已经存在将近50年,谁都知道能够攻击李党的肯定是牛党。
不久后,韦弘质被贬出京城,随着他的离去,朝廷内一时间激起千层浪。
李德裕看到来自官员们的舆论压力颇大,于是他再次上奏武宗李炎,字里行间虽然有想缓解朝廷官员不满之意,但政出宰相这一根本原则问题他是丝毫不让步的。在李德裕看来,朝廷如果想要提高尊严,使官员们能够恪尽职守,增强各个部门的行政效率,朝廷大权就必须归于宰相,由宰相来协调统一各种职权。
面对李德裕的上疏,李炎虽然对他随意处置韦弘质有些不满,但大体上同意他关于政出宰相的论述。但尽管如此,李德裕在朝廷内的形势愈发不利,除了因为他大权独揽,排斥异己,招致官员的严重不满之外,还因为他在复出之后,在武宗一朝对宦官的权势进行了很多限制。最初宦官们迫于形势而暂时忍耐,不过他们还是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利用终日可以接近皇帝的有利条件,在武宗李炎面前不断进谗,称李德裕专权太甚,已经引起百官强烈不满等情形,最终使得武宗李炎与这位言听计从的宰相开始有了隔阂。
不过,李炎在此后没多久便病逝。李忱即位前就已经对李德裕的专权行为产生不满,况且李德裕是先皇的宠臣,作为新君的李忱,势必要清除先皇的诸多痕迹,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李德裕都是要被清除的对象。
所以李忱即位伊始,就开始了清除李德裕的计划。只不过谁也想不到,作为先皇的绝对宠臣,倒台竟是如此之快。
牛党复兴
李德裕的专权不仅让众多朝廷官员怨言颇多,最关键的是皇帝李忱对他的专权也是十分憎恶,并由此产生了对李德裕主持下的武宗会昌一朝政治的强烈逆反情绪。不过,在李忱即位的时候,因为所谓的武宗李炎的遗诏中还写着由李德裕摄冢宰,在太极殿举行的李忱即位仪式上,宰相李德裕是理所当然地手捧新皇帝即位册文的不二人选,而且以武宗李炎训话形式的册文中,丝毫看不出对李德裕有什么不利之处,所以李忱暂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但是当即位典礼结束后,李忱对左右的人不无调侃地说:“刚才靠近我的人就是宰相李德裕吗?难怪他每看我一眼,都会让我感到一种头发直立起来的恐怖!”
李忱的话一出口,左右的人全都意识到,让皇帝陛下感到恐怖实在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人们隐约预感,先皇的绝对宠臣距离倒霉的日子不远了。
果然,在即位典礼结束的仅仅四天后,李忱按礼法脱去丧服,开始上朝主政。第二天便下诏让李德裕以宰相之衔出任江陵尹、荆南节度使。
尽管当时很多人对李忱即位后,李德裕的地位将会有所变化这一点早有预感,但李忱处置如此迅速果断,还是让众人有些始料未及。而李德裕更是没有想到,随着李忱的即位,自己的地位会一落千丈,所以当诏令宣布后,包括李德裕在内的很多人无不为之惊诧。
自此之后李德裕被一贬再贬,凡是以往与他往来密切者,也多被牵连免官。随着李党的逐渐没落,牛党势力开始复兴,朝廷内的牛李党争逐渐进入牛党势力占绝对优势的最后时期,而以李德裕为首的李党则完全处在被排斥打击的不利地位,标志着牛党势力全面复兴的是皇帝李忱起用白敏中。
白敏中,字用晦,华州下邽人。与白居易是同族兄弟,穆宗李恒在位的长庆年间考中进士,在节度使李听的幕府中任掌书记。会昌年间历任殿中侍御史、分司东都、户部员外郎等职。
李炎在位时十分欣赏白居易的才气,想要召他入朝任职。但是白居易与杨虞卿是姻亲关系,而杨虞卿与李宗闵交往密切,他们都是李德裕的政敌,所以李炎想要召白居易入朝,遭到了李德裕的强烈反对。李德裕上奏武宗李炎,说白居易虽然有才气,但体弱多病不堪重用,不过李德裕倒是没把事情做绝,他在强烈阻止白居易入朝的同时,为了照顾皇帝陛下的面子,向李炎推荐了白敏中。李德裕认为白敏中文笔不在白居易之下,而且风度不凡。
如果李德裕知道后来白敏中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他一定会为当初极力推荐白敏中而后悔不已。
会昌二年(842年)九月,在李德裕的极力推荐下,李炎下诏任命白敏中为翰林学士。白敏中十分明白李德裕之所以推荐自己,并不是因为他真的看重自己,而是因为他在阻止族兄白居易。由于当时李德裕位高权重,身为牛党成员的白敏中无力与之抗衡,所以只好选择韬光养晦,将自己真实目的隐藏起来。
会昌六年(846年)三月,李忱即位后罢免李德裕,白敏中终于等来了机会。
五月十日,李忱下诏任命白敏中从翰林学士、兵部侍郎晋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众宰辅之首,相当于李德裕在武宗李炎时期的地位。
当时白敏中立即利用自己受宠的有利形势,开始对李德裕及其同党大张挞伐,同时援引提拔牛党成员和曾经受过李德裕打击排斥的官员。白敏中是个头脑灵活的人,为了彻底整治李党一派,他为自己制订了详细的计划。
李炎在位时,曾经将身为牛党成员的几位宰相全部外贬。白敏中首先就是要初步改善在会昌年间被贬黜的五位宰相的处境,进一步提高他们的地位。牛党的奠基人牛僧孺此时身在循州司马任上,所处偏远,官职卑微,白敏中重新任命他为衡州长史。牛僧孺于次年病逝衡州,算是善终。
牛党二号人物李宗闵被李炎贬到封州。白敏中果断提拔他为郴州司马,可惜李宗闵还没离开封州便因病去世;牛党核心成员崔珙时任恩州司马,被改任为安州长史;潮州刺史杨嗣复改任为江州刺史;李珏为郴州刺史。白敏中提携牛党成员,其实是想制造一种牛党复兴的声势,仔细观察他所提拔的这些人的官职,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不遗余力地排挤李德裕才是白敏中的根本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