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分析也是想当然的,没有证据支撑,关天养权当一听。他已经决定明天就赶往江东,寻齐世武和左省山问个清楚——他有飞舟,来去最多只消四天功夫,快捷得很。
见关天养不为所动,江断流似乎有些气馁,可他也是一个不会轻易放弃的人,朗声笑道:“关老板的仁义九夏人尽皆知。此时百姓皆陷入危难之中,性命悬于一线,唯有指着关老板伸出援手救助,我等身家性命才有望保全。若关老板为着些许宵小的不义之举而置百万生灵于不顾,我等尽陷绝地,难有生理……”本来江断流是打叠起精神,想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关天养的,不想关天养才听了个开头,就摆手道:“别给我扯这些大道理。敢情是都拿我当傻子,成了你们逞才显能的对象了?哼,你不就是要我拿药出来救济感染的百姓么?”
江断流精神一振,喜道:“关老板若能不计前嫌,施以援手,九夏百姓尽感盛德……”说着,长揖拜了下去。
关天养既不拦,也不让,坦坦然地受了江断流这一礼,然后阴阴地一笑:“此前我一共给了官府五十四丸【上清化毒丹】。按眼下的市价,每丸该值一千三百五十两黄金,约合两万三千两白银,共计是一百二十四万白银。零头我不要,权作是我身为九夏的一份子,为桑梓出力罢了,一百万两你们总得给吧?这笔账先结清了,要多少药拿钱来买,我绝不说一个不字!如何?”
江断流的神色顿时僵住了。
关天养却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百姓为朝廷子民,他们交捐纳税,供养着朝廷,临头有事了,朝廷就想着一分钱不花就把问题解决了么?那你们何必征税?又何必自诩为民父母?”越说越声色俱厉,江断流的风流气度也都被吓得抛到了爪哇国,脸色又青又白,说不出的沮丧。
关天养约略发作了一通,大约感到了好受些,语气又恢复了平和,“我不是皇帝老子,百姓的死活原与我无干,我也犯不着去追究上寨村百姓的下落和丹药到底是谁克扣了拿到黑市上去售卖的,这些都是你们官府自家的事。我的章程就是这样。如今叶大人是三楚之主,要怎样请他看着办。”跺脚叫停了马车,冲江断流拱手一揖,“江先生,请吧,恕我不能远送了!”
江断流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关天养的决心,见下了逐客令,只得黯然叹了口气,拱手道:“关老板的话我一定如实向东翁转告。告辞!”跳下车去,又上了自家的马车,绝尘而去。
【三百四十二、江断流(下)】
江断流这辈子除了在考场上,还从不曾这般狼狈过。任他机智百出,舌绽莲花,在关天养面前却是半点用也没有,满腹的道理还没有说出来就尽数被堵了回去,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坐在马上车,看着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心下禁不住暗骂:“商人就是商人,眼里只有利,哪里晓得大义所在?我真是糊涂,费精神与他讲大道理做什么?”越想越恨,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气来。
叶之皓才召开了军政会议,商讨应对之策。见江断流狼狈地回来了,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神一凛,一方诸候的威严不由自主地摆了出来,“怎么,他不愿意?”
江断流吁了口气,这才苦笑了起来,“回东翁,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条件有些苛刻。”
“哦?”
“他说要咱们把此前五十四丸【上清化毒丹】按市价支付给了他,他也不再追究药去了哪里,以后咱们要药,只管拿钱去买就是,要多少都行!”
“大胆……”叶之皓拍案而起,脸色铁青,凛凛逼视着江断流,“他真是这么说的?”
江断流道:“我又岂敢捏造?”
叶之皓背负双手,掂着肚子,快速地厅中踱起了步来,面色越发的潮红,“这人委实太可恶了。本官,本官定要治他个屯积居奇之罪!来人……”门外立即有人应道:“是,大人有什么吩咐!”叶之皓还没来得及下令,江断流就一蹦而起,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大人,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叶之皓心下已有了决断,暗说:“本官就不信了,以朝廷之威,还治不住一个自命不凡的奸商?”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齐世武拿你当个人物看待,那是他无知,本官却要你知道,凭你是谁,也断不能欺罔了朝廷!”袍袖一拂,森然道:“不必多说了,本官自有决断。马上颁下告谕,说九夏城正面临着尸毒之威胁,不论官民人等,但凡有防控良方良药的,尽速献来。本官自当禀奏朝廷为之请功旌表。若有敢屯积居奇者,一律从重治罪。去吧!”命令下达完了,这才转向懊恼的江断流,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以为我会和那浑小子正面较量么?嘿嘿,他呀,还不配。告示拟成之后,由你亲送一份给幽灵宫的沈执事,请他务必协助。皮之不存,毛将附焉的道理他岂会不懂?好好跟他谈谈!”就拂袖去了。
江断流这时候连跳江的心情都有了。
入幕之时,叶之皓不过是鄢州府从五品通判,就因为走对了太子的门路,不过六年时间,就升了整整十级(大玄朝官制每品分为上下阶,如正一品上、正一品下,从一品上、从一品下等),成为守牧一方的三品大员。他有才,叶之皓有胸怀,遇有大事,总能虚心纳谏,宾主这才相处极洽。时至今日,他才算看透叶之皓并不像表面那样随和温顺,骨子也是极刚愎的,只不过之前还没有事情能将他真正激怒罢了。在叶之皓看来,皇权之威才是至高无上的,便是神仙也得屈服,更别说鬼市商家了——从刚才的那番发作里,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说什么与沈天照好好谈,事实上根本就没法谈。乾坤庭的独立是拿了无数人的命与朝廷拼来的,几千年来了,双方都默契得很,互不干涉。叶之皓摆出督政使的谱妄图凌驾于乾坤庭之上,已然触及到乾坤庭最核心的利益,势必遭到最严厉的打击,哪里还能够谈呢?在普通百姓面前怎么摆谱都不为过,但乾坤庭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可这些话又该怎么跟叶之皓说呢?明说,当他怕事了,不敢去办;不说,第一个倒霉的是自己。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若是就此拂袖而去,未免太对不起叶之皓的恩遇了。
且不说江断流的犯难。关天养到了走马街沈府,正遇上沈天照领着家儿老小要出门散运——九夏当地的风俗,年初一这天定要出门,不拘去哪里走走都行,叫散霉运——见关天养突然到访,很是诧异,便嘱咐家人先走,说他随后就来。将关天养让进堂上,就问是不是为昨夜的事而来。
关天养了也不奇怪沈天照的消息灵通如此,就点头道:“不错。北门附近朱家那一桩是我亲自撞见的,而据官府的调查,这段时间来,朱家人都忙着过年,好久没有人出城过了。里里外外我查看了不下三遍,实在想不明白尸毒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播的!”
沈天照嗯了一声,并不像关天养那么的犯难,“一夜间三处发作,且都没有必要的联系,是很蹊跷。你是怎么看的?”
关天养本想说自己怀疑是有人暗中将尸毒传播进城了,可话到了嘴边,想到自己不过是猜测,毫无凭据,再者沈天照似乎并不太在意,也就将话咽了回去,说道:“我是有些担心,万一大规模的暴发,那可就麻烦了……”
沈天照笑道:“你还怕什么?【上清化毒丹】专克尸毒,且只有你店里才有得卖呢。谁都可以担心,你担心就没道理了!”
“可是尸毒一旦大规模地扩散开来,再多的【上清化毒丹】都不够用的。”
“怎么,今儿你来就是跟我叫苦么?”沈天照吃吃地笑道,“原本我还想着过几天再找你商议一下对策的。毕竟九夏城若是沦为死域,对咱们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关天养听出了沈天照的弦外之音,不外乎也是要他拿出【上清化毒丹】来协助九夏城渡过这场危机。现在他也想清楚了,免费捐赠是再无可能的,哪怕是被骂成奸商,也不会再重蹈覆辙。药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人命。“我也正是为着这个才来的。回头烦请沈执事将鬼市上的商家都召集起来,大家合计合计。”他也听出沈天照今儿没有谈话的兴致,言下无不暗藏推搪之意,便站起身来,“定好了日期告诉我一声便是。告辞了!”沈天照送到门外,拱手作别。
上了马车后,关天养就暗暗感慨:沈天照毕竟还是没有意识到这场危机有多可怕呀。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后,他就笑了,暗说:“我又不是属狗的,成天管这些闲事做什么?我是九夏人,难道他们就不是了?我理所当然地把这场危机当成自己的责任,他们却在一旁偷偷的算计我……”心下倒也不气了,只是哈哈地直笑。车夫小王好奇地问道:“小关少爷,什么事这么好笑呢?”
关天养道:“没什么。不去史大掌柜家了,回吧!”
“回?”小王奇道:“为什么不去大掌柜家了?”
“怕是都出去散运了,去了也找不着人。你也回去陪家里人过节吧,我有事要外出一趟,得四五天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