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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园>状元媒自那日 歌曲 > 五(第1页)

五(第1页)

从理论上说,眼前的彭豫堂跟我认识《玉堂春》的彭玉堂没有关系,但又有很多相似之处,那个是有名“脑外科”一把刀,这个是“脖子以下疾患不看”的土大夫,手里动的也是刀子,真让人有些说不清楚了。彭豫堂说他有一百多岁了,神里神经地跟那个“玉堂春”竟也有相近之处。我问彭豫堂认识不认识北京的彭玉堂,彭豫堂说,不认识。我说彭佟麟呢,他也说不认识。

我说真不认识还是假不认识,彭豫堂说是真不认识。我问他知不知道蛇妖美杜沙,彭豫堂说北方的长虫长不大,成不了妖,南方湿腻滑润,山川润泽,才会出《白蛇传》那样的事。

贫协主席说,白娘子是在四川峨眉山修炼的,那儿水多,绍义的长虫爬出去几十米就会被太阳晒成干,这里是干涸的河滩,除非八月涨水,否则一年也见不到一点水星,别说长虫,连蚯蚓都少见。

我问彭豫堂知不知道“玉堂春”,彭豫堂说他过了无数春天,年年都有“豫堂春”。我说,是说彭豫堂妙手回春呢!说你的医术高超呢!

彭豫堂说这个词好,贫协主席也说“玉堂春”好,很精辟,很概括,搁在彭神医身上最恰当不过了。最终柳阳和说,“玉堂春”好像是出戏,是属于“四旧”的戏。

谈话间,我看彭豫堂的眼神,总是有些游离闪烁,常常是话说半句便吞了回去,心内便对这个人充满了疑惑,特别是他那虚假的年龄,故作深沉的做派,让人感觉有点扑朔迷离。

席面上,百岁的彭神医只喝了些粥,我料定他的房间里会藏有其他吃食,人不能靠这点粥活着。

在回农场的路上孙银正终于摊了牌。

是在过渭河的小船上,孙银正撑着篙,左一下,右一下,把船弄得直摇晃。孙银正说,我哥的事咱们没有退路了,神医说了,只一副药,他就能好。

李红兵说,我们可没答应你什么啊!

我说,取活人脑子,我们谁也没那胆量。

赵瘪说,杀猪可以,杀人不行。

孙银正说,谁让你们杀人啦?有人杀好了,咱们去取就行了,读过高中课文“药”吧,鲁迅先生写的,那个血馒头,还记得不?

我们明白了孙银正要干的事情。渭河滩,是杀人的刑场,“文革”时候杀人特别多,隔不几日,城里就会有万人的公审会,打着红勾的公告,会出现在街头各醒目位置。公告贴出的当日便有游街的敞篷卡车,载着五花大绑的罪犯,挂着牌子,由荷枪实弹的警察押着,游街示众。牌子上写着杀人犯×××、强奸犯×××、纵火犯×××、现行反革命×××、历史反革命×××等等,其罪孽都到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先游街,再开公审大会,然后拉出城到河滩上枪毙。有的犯人家属领尸,提前会在刑场等候,摆领席,拉个木头匣子什么的,但大部分犯人尸体无人认领,那些坏人的亲属避之唯恐不及,哪肯上赶着出头,所以大多数尸体都是无主认领。公安部门不管后事,行刑完毕,人员立刻撤离,留下一部卡车,雇两个当地农民,将尸体装上车,拉到火葬场,便完事了。

绍义村紧靠河滩,滩大而平整,无遮无栏,一眼望不到头。城里回回毙人都选择在这儿,孙银正的父亲,那个根红苗正的贫协主席负责挑选雇佣者,雇佣者同样要求根红苗正,以保证在整个行刑过程中不出半点纰漏,在这方面,绍义的人已经是有经验了。

孙银正的意思是在这些被枪毙的死人身上做文章。

船上的人都没说话,我手里提着饭桌上剩下的凉皮,凉皮散发出阵阵香味,只是让人分神。孙银正停止了撑篙,任着小船在河当间荡来荡去。看来,我们要是不答应,船就顺水漂下去了,再往下不远就是渭河的入黄口,进了黄河谁也甭想上岸。

柳阳和说,孙子,你真想让弟兄们在河滩上演一场“药”的翻版?

孙银正说,我是替我大求你们了!

赵瘪说,你让你爸爸选两个帮忙的干这事不就行了?

孙银正说,我大不愿意让村里人知道这事哩,彭神医也说了,这事要秘密进行,这是他们家祖上留下的奇绝的方子,不能传出去。

我说,就不怕我们传出去?

孙银正说,我知道,你们不可能。

我说,你怎知道我们不可能?

孙银正说,咱们一块儿偷过农建师的花生,私卖过场里的铧犁,套过十一团的架子猪,捞过三连鱼塘的小鲫瓜,往食堂的发糕里掺过洗衣粉,往隔壁农场的井里拉过屎……也没见你们谁说出去。

李红兵说,妈的,都让你孙子说出来了。

孙银正说,这全是为了我哥,我就这么一个哥,我哥病好了,我才能往前走,要不,我和我哥都完了。

赵瘪看了看我们,目光有些松动。孙银正捕捉到赵瘪的眼神,见缝插针地说,人说拔一毛而利天下,这是不拔毛就利天下的事,又不是取我们的脑子,是取反革命的脑子,我大见过,枪一响,脑壳就裂开了,红的白的,尽管舀就是了。

我瞄了一眼手上提的凉皮,红的、白的。

一阵反胃。

柳阳和说,怎么干?

孙银正说,这里有个时间差的问题,把时间算好了,先远远躲在堤后头,在公家人撤离,村里帮忙的走到尸体之前,选准对象,赶过去,把活儿干利落,该是不难。

赵瘪说,的确不难,但是你得给我们报酬。

孙银正说,你们要啥我给啥。

赵瘪说,让你娘给做十回凉皮!

孙银正说,做一百回也成。

小船又撑了起来,没几下就到了河南岸,爬上堤坝,孙银正让大家等他的信儿,说这事一定要保密。走出几步,我回身对孙银正说,你回去问问彭豫堂,他会不会英语。

李红兵说,那一口河南腔,还英语呢,先看他会不会普通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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