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贵妃一顿叱骂,谢昭仪与姝容华急惶跪下请罪,螓首低垂不敢抬起。
贵妃睨了两人眼,忍了一口怒意道:“罢了,起来罢。”停了停,等两人端坐好了,又道,“伤筋动骨一百日,横竖本宫这几个月是风光不似以往了。皇上就是再心疼本宫,也不至于日日前来,到时候风云变幻,你们两个可得给本宫争口气。”
她说着,极怨愤地攥紧了被衾一角,狠狠道:“我量着也不是傅夫人做的事。皇后三番两次劝本宫去跑马场,本宫就料她没安好心。这些话,你们要旁敲侧击地透露给皇上才行。本宫说到底讲得再真儿也无用,你们这些旁观者清,说话才有分量。”
姝容华恭顺着应下,又道:“皇上疼爱娘娘,待娘娘乃是一片真情。娘娘又何所畏惧呢?”
贵妃冷笑一声,道:“奉承的话不必讲,这儿又不是皇上跟前,不必演出一副姊妹情深,相处和睦之景来。”
姝容华瞬目之间愣了会儿,怯怯低头道:“是。”
贵妃瞥了她一眼,道:“一片真心何须挂在嘴上阿谀卖好?都是搁在心里自然流露的。你如此,岂非刻意?”
姝容华仓皇起身跪下直呼:“嫔妾万死不敢对贵妃娘娘有二心。”
谢昭仪在则在一旁掩唇嗤笑,一副幸灾乐祸模样。贵妃妩媚噙笑看谢昭仪,笑意可怖:“怎么,心里暗喜着?”
谢昭仪浑身一凛,险些吓破了胆,连忙跪下道:“嫔妾不敢。”
贵妃冷哼一声,面容上露出不屑的笑意:“本宫可盼着你真不敢。”说着一扬手道,“罢了,你们也伺候一个上午了。回去罢,本宫乏了。”
那二人战战兢兢起身告了安,方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内室。出了内室,皆觉一身冷汗如雨如注,姝容华抽出红绡来拭拭香汗,心有余悸。
谢昭仪愤懑地睥睨了姝容华一眼,嗤道:“得亏你卖乖,累了本嫔一道挨骂!”
姝容华道:“姐姐轻些声罢,贵妃娘娘还在里屋呢。”谢昭仪吓得一掩嘴,怯怯往后看了眼,见风平浪静,才瞪了姝容华一眼往外去了。
姝容华随后跟上,道:“姐姐还是不要与妹妹置气了,如今贵妃娘娘玉—体抱恙。你我姊妹若再起龃龉,又该如何呢?傅夫人如今得宠,连带着一定会提挈肃昭容与和婕妤的。到时候我们便岌岌可危了。”
谢昭仪若有所思地睃了姝容华一眼,然后沉吟一声缓下脸色来,略带着几分薄笑道:“是了,你我姊妹,自当相互扶持。”说着一敛披帛,道,“那姐姐就先行一步了。”说罢就扬长而去。姝容华屈膝含笑行了礼,见她走远了,方才自己回房去。
一路上雪儿颇有些忿忿不平,道:“再怎么样,谢昭仪就算为尊,也不能那样奚落主子。”
姝容华不以为意,抽出红绡来揿了揿香汗,道:“她就这样,习惯了就好。只要不背后捅刀子,话口上让我难堪些又能如何?”
雪儿觑着姝容华的神色,轻声说道:“不知道傅娘娘是真心善还是假慈悲。上回看着真是一副菩萨面容呢。”
姝容华嘲笑似的:“要真是菩萨,能登上德妃之位?能即使被贬,还只降一品?能不出月余就又复宠么?就光凭她在皇上身边陪了十年的本事,她就是不省油的灯。她待人和善不过是处世之道,也是笼络人心而已。”她低下头,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仕女弄梅扇,“我以阿梅为幌子,是想看看,她到底是否真心纳我为羽翼。”
“主子想在这宫里立足不易,可是一旦选了这路,一个不仔细就是万劫不复之渊。届时贵妃娘娘弃置不顾不说,傅娘娘也一定会极力撇清干系,到时又该如何呢?”
雪儿忧心忡忡地摇摇头:“主子,趁为时尚早不如收手罢!贵妃虽说蛮横专断些,可说到底如今她娘家得脸,我们连跟着一定也会有玉露可沾的。”
姝容华手中动作一停,目光沉沉似有阴云密布:“她娘家岂能长久威风?况且贵妃打压得紧,连孩子也不许有。我如今是凭容颜占得一席之地。可容颜弹指老,届时我无儿无女就只有寥落如尘芥似的命运!”
雪儿嘟哝了一句:“我冷眼瞧着和、肃两位娘娘都是没动静的。谁知是不是傅娘娘……”
姝容华颦蹙深思,踌躇道:“若果真如此……傅夫人岂非太过心思狠毒如蛇蝎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红绡,轻轻道,“不知怎的,我倒觉着她不是那样的人。”她痛苦地摇摇头道,“横竖我选了这条路了,再无回头之机会。若前方是断崖深渊,我也……甘愿。为着父亲仕途亨达,为着母亲府里日子好过些。我……只能如此而已。”
雪儿含泪扶住姝容华,哽咽道:“主子,你何苦呢!”
姝容华泪眼婆娑,眼前朦胧,不知怎的却垂垂浮起个颀长飒爽的英姿背影来。她本以为要死了一条心在这明城里行尸走肉了,却不知怎的心里渐渐有了个人影,莹莹风华,朗朗气度。然而她却又是清楚的,清楚决不能为情所困,清楚帝王薄情。
她阖眼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唏嘘道:“回去罢。”
这厢谢昭仪十分烦闷愠怒,绞着丝帕一路走一路愤愤:“她姝容华狐媚子一个,也敢与本宫卖乖卖巧。叫她一声妹妹真是丢了自己的份。”
吉祥和如意一人打伞,一人摇扇,皆陪着奚落:“就是么,娘娘何等的身份,她也配!”
谢昭仪一张娇俏脸上尽是厌恶:“要说狐媚子,当数傅夫人为上。贯会巧言令色,跟甚么似的。”谢昭仪倏忽一停,侧首思忖道,“她是不是之前拉本宫下水,叫本宫抄录《女则》、《女训》么?”
吉祥接话说:“那虽然叫小奴才们抄完了,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如今傅夫人不说,又有甚么要紧。”
谢昭仪凌然勾唇一笑,眼中阴鸷暗波涌动:“走,去取来,咱们再去景和居。”
奇华阁内室。贵妃方要躺下休憩,千珊就面带急色地小步跑着进来回话说:“娘娘,皇后派人来排查咱房里的宫女是否有会写字的了。”
贵妃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兀自躺下,背过身去,不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不是我们房里安排的,怕甚么。查就查了,别失了奇华阁的气派,下去安排着。”
千珊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怯怯看了眼贵妃的背影,小心翼翼地悄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