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本应该在宗庙中祭祀入冠,段久应持大礼,请来临安福寿绵延的长辈、年高德劭的贵人亲入段府,他应该会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从一个少年,正式变成青年。
可是现在,这些都没有。
他的成年是惨烈的、痛苦的、毫无祝福的,他收到唯一的成年礼是母亲的遗物,是父亲的死亡,是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
这个世界给他的最恶毒的惩罚,就是在他成年的这一天,叫他家破人亡。
而若不是他主动提起,杜三思甚至已经忘了这件事。
段三郎抬起头,眼底血丝弥漫,炙热又疯狂,“这是我身上唯一的东西,我把它送给你,当做聘礼,你要是不要?”
聘礼。
杜三思心跳加速,少年认真而严肃,嘴皮干燥龟裂,她能看见他眼中的自己,年轻、稚嫩又狼狈。
她的背后是无边无际的风雪黑夜,她的前方只有一个朝不保夕、彷徨无依的少年。
而少年被眼中只有她。
鬼使神差地,杜三思突然那很想抱住他,用自己所有的力气和温暖,用力抱住他。
而她也的的确确这么做了。
被抱住的瞬间,段三郎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他听到杜三思的哭声,嘶吼的狂风此刻都被这哭声击溃一般,变得微弱起来。
段三郎缓缓伸出手,用力扣住杜三思的腰,认真道:“……那,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
杜三思没说话,手中的夜明珠这么小,她却有种握不住的错觉。
太重了。
重得让人恐惧。
她不敢相信,今后每一年的生辰,少年会怎样度过?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许,永远都没有办法结束了,是吗?
上天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偏偏在他及冠成人这一天,偏偏在这一天……
“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片山脉,也许我们永远都走不出这片山脉,”夜色越来越深,温度越来越低,段三郎死死看着未知的暗处,“……你说过的,不会后悔。”
杜三思终于明白少年要做什么了,而她此刻无法拒绝。
他不想去京师再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很简单。
只是想在这里,完成段久的意愿,拜天地父母。
“好。”
缓缓松开手,杜三思狠狠吸了口气,同段三郎四目相对,两双同样压抑而沉默的眼中,默契流转。
没有说话,没有笑声,也没有祝福,就在这风饕雪虐的见证下,两人面向红花镇,并肩而跪,合手俯身。
一拜,再拜,三拜。
杜三思冻得双手泛红,胸口却是滚烫炙热,她直起腰,看着苍茫夜空。
她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份值得是因为挽救了一条性命,还是因为少年全心全意交付于她的“一切”。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边的人道:“西晋十年,庚子年,丁亥月,丙寅日,天地为证,星月可鉴,我段氏三郎,是年十八,与杜家三娘子,结成连理。”
杜三思心下一跳,嗓子眼发干。
她这也算是……结婚了吧。
虽然没有鲜花跟掌声,没有婚纱与戒指,连一件红衣裳都没有,跟她曾经预想过的场面可谓天差地别,可她竟然觉得很值得。
杜三思转过头,眸光按捺着雀跃,对上段三郎含笑的眼。
他……在笑?
帐篷外,中年商人微眯着眼,手指摩挲着金边扳指,目光扫过身后有些沉寂的篝火堆。
这对年轻人来历不简单。
“老板,”忽地,一个灰衣胖子走了过来,皱眉道,“我们发现了几个当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