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暗,覆雪如盖。
麒麟宫中,段三郎悠闲地翘着腿,怡然自若,手里夹着半块糕点,仿佛正坐在桃红柳绿之中静赏春花秋月。
沉寂的宫阁中,跪了一地的羽林卫、府卫侍从,尚有一位青袍言官也在其中。
羽林卫若无其事,杂衣侍从盯着满头雪花与血花,敢怒不敢言,言官愁容满面,却仿佛在上断头台。
如此天差地别,木玄忍不住多看两眼,心中暗叹段三郎未免有些太过镇定,镇定到近乎嚣张了。
那股嚣张劲也很有意思,好像正在为什么事情心情大好,让来“进建忠言”的言官都不禁自我怀疑——难道司马岳被刺杀的事情真的跟他没有关系?难道段三郎真的只是碰巧路过?
不,如今这京师里,最想杀司马岳的就只有段三郎。而段三郎头一回出宫,就这么恰好直接去了三皇子府,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天子都已经放过了司马岳,段三郎不过刚入玉牒,尚未祭天,竟然敢明目张胆在京师谋刺皇子,这岂不是比司马岳还要过分?
羽林卫尽忠职守本是该然,极少出错,这次怎么就也正好被人刺探进去,还伤了司马岳?这分明就是他们在里应外合!
七殿下跟羽林卫密谋杀人,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没什么可说的,身为言官,本就负责纠察百官,皇子也是臣子,也在他们的纠察之内。
皇子言行失当,他就不能坐视。
若是天子一意孤行,大不了一头碰死,来个死鉴,还能留个美名,倒也是万古流芳了。
他必须弹劾,他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言官坚定信心,越发觉得段三郎此人跋扈可恨,从进来之后就这般姿态,连对天子都不曾好好行礼,这算什么?
暴发户的做派。
“陛下,”言官正色,义正言辞,“光天化日刺客就能闯进三皇子府,羽林卫是怠忽职守还是有意放纵尚不可知,理应彻查!”
他顿了顿,斟酌片刻,“今日三皇子遇刺之时,七殿下就在府外,众目睽睽,亦难逃干系。”
段三郎白了他一眼,换了块冰冷的糖糕咬了一口,眉头一皱。
啧,粘牙,皇宫御膳房的大厨还没有我家娘子半成好。
“霁云。”
段三郎又换了一块糕点,这皇宫里的七彩糕有七种味道,他预备选些合适的,将来杜三思去宫外开酒楼的时候也用得着。
“霁云。”
反正他是皇子,拿个糕点方子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段三郎想着,索性端过盘子一一试过,丝毫没察觉麒麟宫里的温度已经越来越低,几乎可以比外面那冰天雪地相比拟了。
直到面前落下一道银子,尊贵的天子走到他面前,垂直精致的衣摆微露出一个角,一只嵌玉暖鞋在他腿上踢了一下。
力道倒是不重,但段三郎很明显听见旁人在倒吸凉气。
他怔住,抬头看向司马长风,手上还捧着糕点盘子,似乎正在惊异于天子居然也会做这种小动作。
司马长风一动不动,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霁云。”
哦,原来是在叫他。
段三郎眼皮一抽,自觉放下糕点盘子,就要起身,肩膀却被按着一压,就像伫了座山砸在肩上,段三郎身体微僵。
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司马青那好身手是怎么来的了。
“……记得出门前,朕怎么跟你说的?”
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
但他偏偏就去了。
这已经算是明着抗旨,乃是不敬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