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久浓眉深皱,下意识摇头。
段三郎沉默片刻,拉开他的手,蹲下问他,“爹心情不好,是因为家里那两个人?”
家里……
对,家里。
“那不是我们的家了,”段久沉沉地叹气,“儿啊,我们的家快没了。”
段三郎扯了下嘴角,低声嗤笑,“我看谁敢。”
他像一个永远都不知世事艰难的纨绔浪子,觉得狂风暴雨到了自己面前,也能一往无前,横扫千军,丝毫不知在历史车轮中,一人之力微不足道,一丝波澜就能让人万劫不复。
段久笑了,又像是哭了,他那一双眼睛经历过年华的摧折已经横生出许久皱纹,神采奕奕的瞳孔被一层薄弱的灰白掩住了其中的盛年朝气,露出了过尽千帆后才能出现的暮色苍老。
“傻啊。”
你傻,我也傻。
要不是这么傻,怎么成了父子了呢?
段三郎就看不惯他这样,油然生出一种心烦意乱,粗鲁地要把人提起来,“天色太晚了,今天就在酒馆宿下,明天我送你回家。”
他目光阴冷,沉声道:“那是我们的家,谁也夺不走!”
段久踉踉跄跄地起来,从昏暗的角落被带进烛火通明的狂野,趴在段三郎背上,涨着红血丝的眼睛水盈盈的,突然看向了杜三思,脚再怎么也走不动了。
杜三思正趴在桌子旁给三个孩子掌灯,一边伸手替他们调整握笔的姿势。
“字无百日功,写字不能一蹴而就,须得慢慢来,你们这手腕不要抖,烧烤的时候可以顺便练一练臂力,”杜三思虽然不怎么会写毛笔字,但说还是说得上来的,“古人云:笔秃千管,墨磨万锭。须得积日久之功……”
段久停下来,段三郎也得停,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后面听杜三思言传经验,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但一看她拿笔的姿势就知道估计写出来的字体也不怎么样。
“说得好……说得好!”段久打了个酒嗝,突然鼓起掌来,“再说一遍!”
杜三思:“……”
段三郎哭笑不得,“你以为是杂耍呢?还再说一遍?”
“孽子!”段久怒气冲冲地瞪他,“三娘子,嗝,说得不好吗?你敢说不好?嗝!”
被这两个酒嗝正面冲击,段三郎险些没吐出来,连忙往后仰脖子,“你!你冲旁边打嗝!我快吐了!”
段久更生气了,“我偏要冲你打,咯咯咯……”
“你!”段三郎豁然变色,赶紧伸手推着他。
亓官几个看笑了,杜三思拍怕他么脑袋瓜,也忙站起来,“段大人喝醉了,我送他上去休息,你们几个安静点,写完了这篇就去睡吧。”
“好!”
童音广散,悦耳动听。
段家父子正“扭打”在一团,杜三思上去扶段久。段久居然还挺听话,见是杜三思来了,瞬间转移目标,糊糊涂涂地问:“咦?你不是……不是在练字?练字不能断的,要写,要写……”
杜三思柔声道:“好好,要写要写。不过大人喝醉了,我们先送大人上去休息好不好啊?”
“行了啊,耍酒疯也耍够了,年纪不小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胡闹。”段三郎满脸嫌弃,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扶了过来。
“谁胡闹了?谁胡闹了!”段久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坐倒在了杜三思之前的位置,“我没胡闹!我还可以教孩子们写字!”
众人:“……”
亓官几个差点被那身酒气给熏晕,忙捂住鼻子。段三郎头皮直跳,打后边抬着段久胳膊,“去睡觉!”
“我不!”段久固执地拍案,“大胆狂徒,你敢、敢对本官动粗?嗝……拉下去,重重着实打二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