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吱咯咯地在石子路上颠动着,伊凡的头轻轻地撞着母亲的胸口。
车夫侧身坐着,仿佛是沉思了之后说:
“老百姓里面已经有了动摇,天下就要大乱了,对不对?昨天夜里,宪兵闯到我们邻居家,一直闹腾到天亮,今天早上抓走了一个铁匠。据说,夜里要把他带到河边,偷偷地把他推到河里淹死。可是,那个铁匠人倒不错……”
“他叫什么?”母亲问。
“那铁匠吗?他叫萨威尔,外号叫叶甫钦珂。年纪不不大,可是懂得事却很多。现在的时势,大概懂事是有罪的!他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总说:‘赶马的朋友们!你们的日子怎么样?’我们说,‘真的,还不如狗呢!’”
“停下!”母亲要求。
马车一停,把伊凡惊醒了,他低声呻吟起来。
“小伙子醉得可真不轻啊!”车夫说。“唉,伏特加,伏物加……”
伊凡全身无力地又摇又晃,踉踉跄跄地在院子里走着,嘴里说着:
“不要紧,——我能走。……”
13
而索菲亚早已经回家来了。
她一见母亲进来,急忙前来迎接,嘴里正叨着烟卷,满脸兴奋的神情。她轻手轻脚把受伤的人安放在沙发上,十分敏捷地给他解了绷带布,小心地照顾着他。她的眼睛被烟卷的烟雾熏得眯缝着。
“伊凡·达尼洛维奇,受伤的人被带回来了!尼洛夫娜,你累了吧?受惊了,对吗?好,您先休息一下吧。尼古拉,给尼洛夫娜拿一杯葡萄酒来!”
母亲被今天发生的一切弄得头昏眼花,她沉重地呼吸着,胸中感到有阵阵疼痛袭来,她含混地说:
“您不必照顾我……”
其实她整个身心都是在渴望着大家来注意她关怀她,给她安慰和爱抚。
一只手包着纱布的尼古拉,和衣着凌乱、头发像刺猬一般地直竖着的伊凡·达尼洛维奇医生从邻室走了出来。
医生快速走到伊凡面前,俯着身体说:
“拿水来,多拿些水来,还有干净的纱布和棉花!”
母亲听了准备去厨房里拿去,可是尼古拉用左手挽住她,把她带到餐室里去,并且亲切地说:
“他不是叫您去拿,是叫索菲亚去拿。今天,您可是激动得太厉害了吧?”
母亲看到他凝视的、同情的眼光,忽然不能抑制住感情了,便呜咽着大声说道:
“亲爱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居然用刀砍,用刀砍人啊!”
“我看见了!”尼古拉将葡萄酒递给母亲,点着头说。“双方都有些太激动,可是,您不用担心,——他们是用刀背砍的,所以重伤的恐怕就一个人。他们在我面前打了他一下子,我就把拖了出来……”
尼古拉的脸和他的声音、房间里的光明和温暖,使她安下心来。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问道:
“您也被打了?”
“这怪我自己不小心,手不知在什么地方碰了一下,割破了一点皮,没什么。喝茶吧,——今天很冷,您穿得又单薄……”
母亲伸手去接茶杯,忽然看见自己的手指上全是凝结了的血迹,于是,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膝上,结果把裙子也弄湿了。她睁大了眼睛,竖起了眉毛,斜过眼来瞅着自己的指头。
她的头忽然晕起来,有一个念头在心里撞击着。
“他们对巴沙也要那样,他们会那样的!”
伊凡·达尼洛维奇单穿着一件背心,衬衫袖子卷着,走了进来,用尖细的声音回答尼古拉无言的问询,说:
“脸上的伤并不怎么厉害,可是脑壳破了,不过这也并不太厉害,小伙子身体很好!只是流血太多。送他进医院吧?”
“为什么?让他在这儿吧!”尼古拉高声建议。
“今天可以,明天大概也行,可是以后他在医院里对我比较方便些。我没有工夫出来看病人!关于今天坟场上的事,你要发传单吗?”
“当然!”尼古拉回答说。
母亲悄悄地站起身来,要去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