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嘲的笑笑,转身离开,朝百米外,约好的商铺走去。两个客户都未到,我擦擦额上的汗,靠着一侧的店门等。
这是杭州东面的钱江新城,作为杭城未来的CBD中心,那个金灿灿圆球的国际会议中心以及杭州大剧院等等建筑都尚在完工阶段,远没有市中心的热闹。街道整洁干净,和武林路的比肩接踵相比,这个开发中的商务中心着实有些国外小镇的风范,异常的安静与宽阔。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新城的房价,未来的中心,无敌的江景,舒适的绿化环境,几乎全是大面积的住宅户型,所以,来这里买房的,基本上都较有钱,更何况,还是黄金地段的沿街商铺,早在一期刚推出时,大半便被内购了,想来这位客户是急着出手了。
四下安静,困意直泛,我靠着墙,不知不觉便眯了眼。这一眯,却似做了个梦。
“你好,请问是——”低沉冷然的声音,却熟稔的心底发凉,只一秒,真的就一秒,我像惊弓之鸟,全身僵硬,茫然无措。
明明是那么热的天,我却真实感受到骤起的冷意。
须臾,这须臾,仿佛半个世纪,我终于听见微微发颤的声音:“你——好,宗先生。”
我承认,我很不淡定的在发抖,而且看起来应该像个傻子。
晴空万里,蝉声依旧,在我们之间蔓延的只有沉默。这是一场实力悬殊,并不公平的对峙,他隐藏在深棕色太阳镜后,毫无顾忌的,看着呆滞,不知所措,尴尬而惊慌的我。
我站在那,觉得自己僵硬成一根冰棍,而他,便是那灼热,一点一点烧上来,毫不留情,连骨带皮的吞下。
“好久不见,简浅。”他摘下眼镜,不动声色。
那并没有消失在记忆里的眉目,真实的让人心悸。
高隆的眉骨,深邃的眼窝,曾有着我所有的迷恋。他微抿着唇,衬着下颌越发分明,鲜明的轮廓线条,平添了几分生冷,似乎没改变什么,可到底又是不一样的,高了些,头发也长了,气质越发沉稳,而眼神,也更疏离漠然——是的,冷漠,带着敌意的冷漠。
我终于涩然开口:“宗先生,我是天华公司的……”
他朝后退了几步——大概觉得面前的我,是洪水猛兽,然后戒备的眯了眯眼,说:“竟然是你。”
最后一个“你”字,发音很重,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但看起来他并不惊讶,或者说,远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震惊与意外。
“那么——我不认为还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这笔生意到此为止,简浅。”他再没有看我一眼,丢下这句话便走了,连句再见都没有,哦,他显然不想再见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空气稀薄,薄的让人无法呼吸——既然你肯回来,为什么还不肯放下,宗晨?那目光,不止是仅点头之交的“淡淡一眼”,当然更不是阔别多年的老同学之间该有的欣喜,更多的是厌恶,不屑与讥讽。
是的,他心里一定在嘲笑,简浅简浅,你还是这样的没出息。
我想起多年前他甩的那个耳光,他说恨我,比法国人恨希特勒,中国人恨日本鬼子还恨——可我也气,气他的耳光,气他只知维护张筱,气他什么都不明白。于是恶狠狠的踹了过去,说,谁稀罕你恨不恨!既然你恨,那你滚啊,滚到英国去,一辈子都别回来!
他僵直着背,一动不动的望着我,直到眼眶发红。他背过身,清晰的挤出三个字——好,我滚。
然后他就跑了,跑到大西洋彼岸,一去七年。
后来我也想,也许他迁怒我的恨会随时间慢慢淡去,也许他会渐渐明白——那么聪明的他,怎么会不明白?也许有一天,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所有误会,终会消失。
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永远不会再回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涨潮声——呼——呼——他笑着说——傻瓜,快跑。
是的,没错,我就是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
我一直在等着他放下,一年不够,那就两年,两年不够,那么五年,七年,可原来……还是不够——在我一厢情愿的守着那片森林时,他早就离开了,再也没回来。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自己活在过去,像一个瘾,戒不掉,或者说,从未想过去戒——我就是个没勇气面对现实的可怜虫。
我不知道是怎么劝走怒气冲冲的买家,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我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蜷在角落,阳光直直射过来,脸被晒的发烫。
“天杀的简浅浅!你又怎么得罪上帝了!”头儿的声音透过无线声波,跨越大半杭城,从那即将报废的诺基亚中咆哮而出——显然这并不影响杀伤力。
头儿一生气就叫我简浅浅,按她的说法,两个字叫起来太没力度,不能充分体现她有多愤怒。
“你给我老实交代——出去时不还得意洋洋,说手到擒来!”头儿说到最后几字,简直咬牙切齿,“对方直接拒绝我们公司代理,一点余地都不留……我说你——不会是把人家给调戏了吧?”
我哭笑不得:“还真调戏过。”
“简浅浅!你活腻了是不是?!”又提高了一个分贝,我比较担心她的手机。
我尽量轻描淡写:“业主是宗晨。”
又一阵尖叫——真怕隔壁的行政主管又来投诉,至于我们部门的人,已经对这“鬼闻愁”免疫了。
头儿默了默,语出惊人:“很好,老情人,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