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轻柔,极尽委婉,却仿佛一点冰珠砸在她的心头,让她激荡的心绪霎时冷却下来。
仿佛被灼烫一般,她嚅喏着后退:“对不起,我……”
“没关系,”谢宇燃微笑,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她,“泪水和手心的汗湿对古董木器的腐蚀很大,这张床是国宝,能带你到这里已经是我利用职权违规了。”
“我明白。”洛雨季点头,接过手帕擦干腮边的泪,“谢谢你,谢宇燃。”
她含泪的双目在手电的辉映下璨若星辰,淡淡的柔晕升起在她的双颊上,清秀的脸庞仿佛被疾雨洗过的花瓣一般剔透晶莹。
谢宇燃喉头顿时紧绷干涩,他垂下手中的电筒,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他把拳放在嘴边,借此掩饰眼中狼狈的热情。
洛雨季对他的失态浑然不觉,一双眼睛始终凝望着面前的紫檀千工床。
“对了……这张床怎么不在展厅而摆在这里?”
谢宇燃恢复了平静,抬起电筒在床脚边一照:“你瞧,这个地方在运输的途中有些小擦碰,所以先放在这间库房里修整。”
洛雨季蹲下身,凑着电筒的光线细细地打量着床脚边擦去的一块漆面,内心,仿佛被刀尖剜挖一般痛着。
太液池畔,掬月宫中,无数个夜晚她躺在这张床上,枕着云灏的手臂入眠。帘幕沉沉,月色寂寂,耳畔,云灏酣畅的呼吸伴着窗外涛声入梦,梦中,依旧眷恋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如此的满足而幸福……
云灏,你在哪里?
伸出手臂,她抱住自己的双肩,如同当日云灏柔情的相拥。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电流一般通过全身。
云灏,你在哪里?
渺茫(三)
耳边传来一声低叹,一张小小的凳子塞过来,搁在她的膝边。
纤弱的身影依旧痴立着,对他的关切置若无睹。
谢宇燃再叹一声,走上前去扶住她微颤的肩头,将她按在凳子上坐下。
“不管你和这张床之间有什么过往,先坐下慢慢看吧。”
月影西移,一缕银光从翕开的窗户外透射进来,斜斜地照上了雕花的床屏。浅淡的金色泛起在细腻的云纹之上,更衬出床顶一片无望的黯淡。
泪水再次纷落如雨,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呼喊:“黑镜子,黑镜子在哪里?……你带我来了,请你一定带我回去……”
一双暖暖的大手覆上了她蜷曲的指尖,耳边,那个声音温柔依旧:“可以告诉我这张床的故事吗?还有……那个云灏?”
她扬起脸,透过弥蒙的泪眼,依稀看见了身侧那张关切的笑脸。
云灏……这两个字仿佛最锋利的刻刀深深地刻在她的心尖之上,痛楚、甜蜜、悔恨、惆怅……一切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向她兜头涌来,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深吸一口气,她咬紧了唇:“……这张床,是我通向云灏身边唯一的路……”
又一个夜晚,同一间库房。
谢宇燃僵直地坐在小凳上,肩头,枕着一颗熟睡的脑袋。柔柔的呼吸喷扫在他的颈侧,带来酥麻的微痒。保持这个姿势有一段时间了;肩头止不住地酸涩发麻,上大学时长期伏案落下的肩周炎宿疾好像复发了,颈窝处隐约的刺痛让他不由咬紧了牙关。
嘴角轻轻地扯起,他自我解嘲地笑了。
谢宇燃,父母心目中优秀的儿子;老师眼里出色的学生;领导口中值得信赖的年轻管理者,冷静、睿智、随和、稳重……
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做出这种愚蠢而疯狂的事情!
昨天,他陪着身边的这个女孩面对紫檀千工床坐到了天明。一夜之中,听她反反复复地讲述她和那个齐云灏的故事。
那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啊——现代女孩被博物馆的千工床带去了缥缈的古代,在那里遇见了执着而多情的君王。两个人的爱情在冲突中渐生、渐长,却在重重的矛盾和阴谋下备受煎熬。终于,一切阻碍消除,女孩却在床顶的强光中被带回了现代……
如果在小说或电视剧中看到这样的情节,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将其归结为荒谬无稽。然而,他面对的却是她模糊的泪眼和痛彻心扉的倾诉。不知为什么,心目中所有理智和冷静顿时失去了分量,有的,只是深深的痛惜和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