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急急道:“韩姑娘说生灵术会遭受天谴,她绝不会动用这一邪术。”
詹盛言也闻声辩驳:“她宁愿遭受天谴,也要以邪术回到我身边。”
“是珍珍妹妹这么和你说的?”
“转世后会忘记一切,她什么也不记得。”
“她什么也不记得,你怎知珍珍妹妹就是韩姑娘?”
“难道我会认不出自己苦思了十几年的人?珍珍长得和素卿一模一样,连声音也一样!”
“既然你十几年都没再见过韩姑娘,又怎知不会错认?珍珍妹妹只是与韩姑娘相像而已。”
“我懂什么叫‘相像’,什么叫‘一模一样’。而且你珍珍妹妹的手心里有一对伤疤,就是素卿救我时留下的。我终于明白她消失前为什么特地把手给我瞧,是为了叫我记住她转世后的印记。”
“那伤疤——”白凤从字词间狠狠地刺出她的矛,“是有一回我被猫儿姑锁在黑屋子受罚,屋子失火,珍珍妹妹劈开屋门救我时被斧柄灼伤的,和转世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而詹盛言也立马就举起了他的盾,“若非转世后重堕前一世的孽缘,你又该怎么解释我的爱人变成了我所恨之人的女儿?毁灭你父亲的仇敌成了他的遗腹女?别忘了,白珍珍就出生在韩素卿死后的次年,素卿和我相遇那一年是十五岁,珍珍和我重逢这一年也是十五岁。”
“巧合。”她以不可理喻的神气睇着他说。
他也以不可理喻的神气回睇着她说:“‘巧合’,不过是天意的另一种说法。”
西边龙家姐妹的屋子蓦地里欢声震动,又响起了胡琴和琵琶,有人唱了起来。
楼廊的灯笼与床外的残烛一层层渗漏出晦暗的薄光,托起白凤的脸容;她的脸一分分惨白下去,“你!是你信誓旦旦娶我为妻,也是你,背着我向我妹子发下了聘礼。然后你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这一切全推给了天意?”
詹盛言的嘴里头仿佛含有千言万语,到头来,却只疲惫地一叹:“凤儿,你不也始终对我说,你对天意一样是深信不疑?”
“就算我信过吧,现在也不信了。老人们都说‘命里七尺,难求一丈’,但我明明已经九尺九了,你已经向我许婚了!只因你多瞧了我妹子一眼,新娘子就成了她?我什么都做了,为什么就差这么一点点?这就是天意的话,天意为什么单单扼我白凤至此?”
“天意并非单单扼你至此,它对谁都一视同仁!我和素卿不也是指天誓地的少年夫妻,还不是被生生拆散?我们能怎么样?”
“二爷,你的意思是,叫我无论如何都要认了这‘天意’吗?”
“人有千算,天则一算。凤儿,我从没见过比你还出色的女战士,可纵是你,也万万别妄想与‘天意’较量,没人是那玩意儿的对手。”
“但我不甘心,爷,我不甘心哪,”一句话出口,白凤就再也难忍地红了眼睛,“就算真如韩素卿所说吧,我们这种俗人并没有不灭之灵,那我一个无知婴儿初次来到这世上,能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至于叫亲生父母把我和姐姐丢在饭庄外的泔水里?我们姐俩又是做错了什么才落进这槐花胡同?姐姐被活活折磨致死,我被人当成两脚畜生,叫你躺就躺,叫你摇尾巴你就摇尾巴。我拼命地战斗,可赢了又如何?每一件战利品都那么丑恶。我曾经就像那个祝家小姐一样,每天一万次想从这楼上一跃而下。是你,我的爷,是你,你甚至用不着伸出手,就把我拉了回来。我高高兴兴留在这世上,只因为这世上还有你。你亲口和我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现在你却要放手了?你要放开我的手,拉起我妹子的手?!我妹子原本就在纤尘不染的九天上,就算你不拉住她,她也掉不下来。可我要是没了你,你要是不拉住我,我就真掉进无底洞里了。爹娘生了我又不要我,养娘也不要我,你这样子爱我怜我,到头来却还是个不要我,你们全都手一松就把我丢进垃圾堆,我好好一个人,我……”
“凤儿——”詹盛言的两眼也陡一下渗出了血光,“你还没明白过来是不是?你当我从早到晚喝得个飘飘然是为了从哪儿逃出来?你当我这些年以来一直在哪儿?我每天一张眼就开始往无底洞里头掉,我就躺在垃圾堆上——比垃圾堆还可怕,我是躺在死人堆里头,我能瞧见的全都是幽魂的眼睛,我早就心丧终身了!可我看见珍珍的一刻,我看见我的素卿活生生从幽冥中涌出来的一刻,我的心也跟着活过来了。我早就经历了一切,没什么比得上跪在失而复得的爱人脚下。不是我伸手拉住你妹子,是她把我拉回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