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连毕小浪自己也不明白,在那样一个瞬间,在秋风从头顶上横扫过互相恋爱着的人的时候,在看到瞪大了眼睛满脸通红的季节和闭着眼睛睫毛微微发抖的颜徊的时候,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有那种情绪。
会有那种,类似将一瓶叫做悲伤的颜料,打翻在另一瓶叫做幸福的颜料里。混合着颜色,微微地发酵着。
那种情绪,是该叫做悲伤,还是叫做幸福呢?
还是说,幸福到,甚至微微感觉到悲伤了呢?
游戏在第四把结束。因为抽到的人是毕小浪和颜徊。无论两个女生怎么起哄,毕小浪就是不肯就范,张牙舞爪地挥着手说,不要啊:“两个大男人亲什么亲哪,少恶心啦。”
颜徊笑了笑,把牌丢回去,摊了摊手,说:“那就不玩啰。”
黄昏的时候起了比较大的风。每个人在风里都被吹得略微显得模糊。头发张牙舞爪飞来飞去。男生的白衬衣在风里被翻得哗啦哗啦响。
空气里微微地出现像是旧电影中那些发霉的斑点。
颜徊轻轻地哼着歌。季节躺在草地上,听得出还是那天晚上在教室里哼的那首歌曲。
奇怪的是毕小浪也会唱。两个男生哼出了若有若无的和声,在渐渐昏黄的天色里,听起来无限地温柔。是特有的,年轻的男孩子独有的磁性。带着治愈师魔法般的声音。
风声四下里出没,填满衬衣的缝隙。头顶的天空流云疾走。风把黄昏吹得无限漫长。
“铅灰色的大海,是我们的大海,连接着暗藏的世界。”
“那被唤做恋人的时间,嗯” ,“封存在一颗微小的星尘里,嗯,那是什么呢?”
“嗯,那是什么呢。”
——嗯,那是什么呢?
季节曾经在书上看过一句话,是说,我们曾经的爱情,有一段一定会失败,是我们单薄的青春里,一定需要有这样一段失败的感情,来教会我们更多的事情。
所以,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毕小浪,季节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
脑海中还是圣诞节前他幸福的样子。在他家里的时候,他从书架上抽出厚厚的一沓彩色全铜版纸印刷的杂志。几乎都是他买的游戏攻略。在一起这么久了,季节自然也知道毕小浪是个游戏狂人,这些杂志每出一期他就必买,而且宝贝得像是银行存折一样,几乎碰也不要别人碰。
季节看着他一本一本地从书架上抽出杂志,于是有点疑惑,“你要干吗?”
“卖掉呢,”拍了拍杂志上的灰尘,毕小浪回过头来,“这样装帧精美的书,似乎能卖个不错的价钱。”然后用手比画了一个胜利的表情,“哦也”。
“上帝。你想干什么?”
从凳子上跳下来,毕小浪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圣诞节快到了,我想买个……戒指……嗯,买个戒指送给秦钥,顺便也正式向她表白一下哈。可是钱不太够啊,虽然已经从上个月开始存钱了,不过,似乎还差一些呢。”
毕小浪挠着头发,看着季节,突然问:“你有东西要卖么?要么你也卖点借给我好啦。我一定加利息还给你。”
眼前的毕小浪笑容是那么的温暖,看得季节有点微微地眼睛发红。很多复杂的情绪在心脏的各个角落出没。以前,季节从来没有觉得毕小浪会是对女孩子这么用心的一个男生,印象里依然是那个在公车上口无遮拦的傻瓜一样的讨厌鬼。
季节说:“那你向颜徊借啊,他应该有吧。”
毕小浪敲了敲她的头,说:“别傻啦。哪有为了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买戒指而去找另一个男人的啊。”
季节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老说我是男人么?”
毕小浪低下头,眼睛对牢季节的脸,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语重心长地说:“季节,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名字缩写是那个,而真的就以为自己有那个东西哦。”
季节差点背过气去。
眼前似乎还是那个抱着一堆杂志在自己身后大笑的毕小浪,可是呢,两条浓浓的眉毛已经皱在了一起。
已经快要十点了。井池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白天喧闹的街道在晚上恢复了宁静。
爬山虎在冬天已经全部枯萎了。剩下那些在夏天里蔓延了几乎一整条街的藤蔓依然贴在墙壁上。像是干涸的脉络。干枯的叶子被风不断地吹下来。在街道上被风赶着朝前打着滚。
晚自习下课之后,季节乘车回家,顺道去颜徊家拿那本刚刚在晚自习的时候聊到的笠井步的画集《恋字宴》。结果刚跨进玄关换了鞋,颜徊的手机就响了,是毕小浪打来的。
颜徊接起电话就问他:“你今天怎么没来上课?你已经消失一天了。”
电话里的声音嗡嗡得像得了重感冒一样,也听不怎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