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闻先生,我很高兴与您商量一下他说的那些事——他的说法非常神秘,令人费解。
——威廉·康格里夫,《以爱还爱》
斯特莱克本来就认为杰瑞·瓦德格拉夫想在辛普森河畔餐馆碰面吃饭有点奇怪,当他朝餐馆走去,看到威严气派的石头门脸、旋转木门、黄铜标牌和悬挂的灯笼时,这种好奇心越发强烈了。入口处周围的瓷砖上装饰着象棋图案。这是一座年深日久的伦敦建筑,但他以前从未来过。他一直以为这里是阔气的生意人和开洋荤的外地人光临的地方。
可是一走进大厅,斯特莱克就感觉像在家里一样自在。辛普森餐馆十八世纪时曾是一家绅士象棋俱乐部,它用古老而熟悉的语言向斯特莱克讲述着阶层、秩序和高贵的礼仪。在这里男人无需顾忌女人的感受,装潢富有黑暗、邋遢的俱乐部色彩:粗粗的大理石柱,敦实的、足以支撑一个烂醉的花花公子的皮扶手椅,衣帽间的女侍者,双开门里面满屋都是乌木镶板。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军旅生涯中经常光顾的军队食堂。只要再加上军装的颜色和一幅女王肖像,就真的仿佛故地重游了。
结实的木背椅,雪白的桌布,银托盘上盛放着硕大的牛排,斯特莱克在墙边的双人桌旁坐下时,发现自己在猜测罗宾会对这个地方作何感想,她对这种招摇的传统风格是觉得好笑还是不以为然。
他坐下十分钟后,瓦德格拉夫出现了,用一双近视眼打量着餐馆。斯特莱克举起一只手,瓦德格拉夫步履蹒跚地朝他们的桌子走来。
“你好,你好。很高兴又见到你。”
他浅褐色的头发还是那么蓬乱,皱巴巴的外套的翻领上沾着一抹牙膏。斯特莱克闻到小桌子对面飘来一股淡淡的酒味。
“感谢你来见我。”斯特莱克说。
“这没什么。愿意帮忙。希望你不介意上这儿来。我之所以挑这个地方,”瓦德格拉夫说,“是因为不会碰到我认识的人。许多年前,我父亲带我来过一次。好像什么都没变。”
透过角质框的镜片,瓦德格拉夫的圆眼睛扫过乌木镶边顶上的厚厚的嵌压灰泥。上面有一些赭色的痕迹,似乎是长年累月被香烟熏的。
“上班时间受够了那些同事,是吗?”斯特莱克问。
“他们也没什么错,”杰瑞·瓦德格拉夫说,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招手唤来一个侍者,“可是刚才的气氛真糟糕。请来一杯红酒,”他对应召而来的年轻人说,“管它呢,我不在乎。”
侍者胸前绣着一个小小的象棋里的马,他克制地回答:
“我去叫斟酒服务员,先生。”说完就离开了。
“你进来时看见门上的那个钟了吗?”瓦德格拉夫问斯特莱克,一边又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据说,一九八四年,店里进来第一个女人时,钟就停了。这是圈内人才懂的幽默。他们不说‘菜单’而说‘菜肴’。你知道,因为‘菜单’是个法国词。我父亲喜欢这类玩意儿。当时我刚进入牛津,所以他带我上这儿来。他不喜欢外国菜。”
斯特莱克可以感觉到瓦德格拉夫的紧张不安。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对别人产生这种影响。在这样的时候,问瓦德格拉夫是否帮助奎因撰写了和他自己之死一样的谋杀桥段就不合适了。
“你在牛津读什么?”
“英语,”瓦德格拉夫叹了口气说,“我父亲只能鼓起勇气面对,他想让我学医来着。”
瓦德格拉夫右手的手指在桌布上弹奏和弦。
“办公室的气氛很紧张,是吗?”斯特莱克问。
“可以这么说吧,”瓦德格拉夫回答,又扭脸寻找斟酒服务员,“大家都明白过来了,知道欧文是怎么遇害的。人们像白痴一样删除邮件,假装从未看过那本书,不知道故事结尾。现在已经不好玩了。”
“以前好玩吗?”斯特莱克问。
“怎么说呢……算是吧,那时大家以为欧文只是开溜逃跑了。人们喜欢看到强势的人受到嘲笑,是不是?他们俩人缘都不怎么样,范克特和查德。”
斟酒服务员来了,把酒水单递给瓦德格拉夫。
“我要一瓶,行吗?”瓦德格拉夫看着单子说,“今天是你买单吧?”
“没问题。”斯特莱克说,内心不无恐惧。
瓦德格拉夫要了一瓶拉戈城堡,斯特莱克十分担忧地看到它的价格接近五十镑,不过单子上另外几种酒差不多二百镑一瓶呢。
“那么,”斟酒服务员退去后,瓦德格拉夫突然虚张声势地说,“有什么线索了吗?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还没头绪。”斯特莱克说。
接着是一种令人不安的节奏。瓦德格拉夫把眼镜往汗津津的鼻梁上推了推。
“对不起,”他嘟囔道,“真不像话——自我防御的本能。这——我简直没法相信。没法相信发生了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