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每天在线条间辗转,政治课本不离身,上学和放学路上也会见缝插针地背两段。
她觉得像数学类应用科目,只要平日掌握了解题思路,临考前只需做点习题练练手,全然无须下大功夫筹备。正如流传的那样,小考小耍,大考大耍。这也是她偏好数理化的一个原因。非要死记硬背的科目,一遇考试就如临大敌,塞住耳朵,念念有词,两眼发直。难受的感觉就像贩卖前的鸡鸭,明明吃不进,强行被农户往肚子里塞石子。
当然,记忆力和专注力过硬的话,现炒现卖,见效倒也相当快。
寒假伊始,张茉芬拿着成绩单眉开眼笑。明夷如约接手两只兔子。母女俩各得其所,对此番交易都很满意。
白兔蹲在青绿泛黄的竹篾笼里,体态灵巧,眼睛犹如红宝石。明夷根据木兰诗里“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分别给它们取名朔朔和离离。
她每天从厨房挑选上好的菜叶喂兔子。张茉芬下班回家,耐心地整理翻乱的蔬菜,叹道,风水轮流转啊,这么快就轮到人吃兔子的剩菜了。嘴上念叨,心里却乐呵呵。
明夷以前也考第一名,但全不及这次影响深远。厂子里那些职工追着抢着向张茉芬讨教,巴望能求得一点教育子女的真传。她的话成了金科玉律,听得那些人个个跟鸡啄米似的。张茉芬风光无限,心想宁中就是有号召力,第一名的含金量大涨,她也跟着子荣母贵了。
大年三十,丝厂宿舍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家家户户张贴大红春联,忙里忙外招呼客人。小孩子在户外放鞭炮,院子里小街上爆竹的欢响接二连三。
天气阴冷。别人家亲友欢聚一堂,笑语声声。只有冯家显得格外冷清。春节前后是车站最忙的时候,冯安平夫妇脱不开身。冯老太在阳台眺望一天,脖子望酸,心里发酸,总算没白等一场,好歹盼来孙儿一个人。
李娆缠着母亲,执意要请冯奶奶来家里吃年夜饭。
征得王美玉首肯后,李娆飞奔下楼,不容冯家蒙谢拒,挽住冯老太往外走。她亲热地靠在冯老太肩上,嘴里像吃了蜜,说着远亲不如近邻,人多热闹的话。冯老太满脸堆笑,一面说李娆这丫头长大了,实在体贴,一边频频回头招呼宝贝孙儿。
明荣夫妇父母早逝,兄弟姐妹早年参加三线建设,奔赴全国各地。路途遥远,往返一趟不容易,全家人三五年才能大团圆一回。
今年没有亲戚回来,家里人不多,年夜饭仍然做的丰盛。香肠和腊肉是除夕夜不可或缺的特色菜,鱼香肉丝、酸菜鱼也相继端上桌。灯光下,热气氤氲,香味诱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围坐在饭桌前。明荣惬意地喝着酒,张茉芬一边给明夷夹菜,一面盯着电视看。
楼下有人放焰火,半空不时闪耀缤纷的光影,伴随着爆竹的轰鸣。
明夷担心兔子受到惊吓,回到房间,从衣柜找出一件旧毛衣,围在兔笼上。对楼李娆嗲声嗲气地在叫,家蒙哥,你来帮我点,我怕。冯家蒙出现在四楼阳台。他在李娆的催促下点燃放在阳台边沿的一个焰火。焰火犹如一枚微型火箭弹,喷着烟气,朝明夷这边呼啸而来。明夷大惊失色,赶紧冲到窗边,拉拢两扇玻璃窗,按下插销。
外面隐隐传来李娆欢快又得意的笑。这个装腔作势的女人。明夷心里骂。
零点整,全城鞭炮声大作,响彻云霄。楼房微微发抖,电视里的人在说在笑,只见嘴巴开合,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明荣夫妇举着几大串火红的鞭炮兴奋地下楼,加入炮火大军。明夷紧闭门窗,抱着兔笼坐在书桌前。
宁城沿袭守岁旧俗,除夕夜大人小孩都不能睡。大人们打麻将,小孩子打瞌睡。鞭炮声通宵达旦,清晨时分才渐次零星。
明夷打开窗。天蒙蒙亮,空气冰凉,弥漫着硫磺味。青色的硝烟徐徐消散。地上堆积厚厚一层纸屑,恍然看去,仿似下了一夜大雪。
狂轰滥炸让明夷担了整夜的心,生怕兔子承受不住。她忐忑地揭开毛衣。七个小兔仔就像七个粉红色的小肉团,挤在离离身前,簇拥着呼呼酣睡。
张茉芬叫明夷出去吃汤圆。明夷跑到床边,从枕心扯出大团棉花,小心覆在幼兔四周。她的心怦怦直跳,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抚小兔幼滑的皮肤。
走出房间,她向父母大声宣布兔子产仔的喜讯,兴冲冲地描绘小兔的可爱。明荣夫妇心不在焉,只说汤圆不好消化,叮嘱她慢些吃。
正月初一,宁城人大都去林隐寺烧香许愿。明夷没有随父母前去,她精心准备了许多青菜犒劳朔朔离离。幼兔们眯着眼睛,争先恐后地吃奶。喜悦在明夷内心激荡,一直没有消减。父母的漠然是不可理喻的,这样一件惊喜的新年礼物,她的父母却不能跟她分享。
冯家蒙在楼下叫明夷。
“对不起,昨晚那支焰火……”他见面就道歉。
明夷笑:“那不关你的事,我明白。”
“我出现在李娆家,你不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