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另一位堂兄,终身从事教育事业的李嘉来感叹道:“嘉诚要小我十多岁,却异常懂事。他读书非常刻苦自觉,我看过好多次,他在书房里点煤油灯读书,很晚很晚都不睡觉。”
李嘉诚读书的悟性与勤勉,深得父亲的心喜。李云经任宏安小学校长,不久,李嘉诚转入宏安小学就读,父子俩有机会天天相聚。
他们相聚的话题,莫不围绕着书。书籍向李嘉诚展示出另一个世界,随着父亲娓娓的话音,李嘉诚仿佛看到忧国忧民的屈原,仰天吟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李白屹立船头,“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杜甫在寒冷的秋夜,悲愤高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李嘉诚似懂非懂,但有一个理念却分外清晰:勤勉苦读,出人头地,报国为民。
时局动荡,生活清贫,未能建功立业的李云经,把厚望寄予儿子身上。李嘉诚优异的学业,是郁郁不得志的父亲最大的慰藉。
如果不是风云急变,李嘉诚会沿着求学治学之路一直走下去。同时,他极有可能继承父业,在家乡做一名教师。
人生的幸与不幸,只能让历史作结论。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军凭藉嚣和的气焰及先进的武器,逐步侵占了中国的半壁山河。
处于天涯一隅的潮汕已不太平,报章不时以醒目的标题,刊登山河破碎、日寇暴虐的消息。父亲转入郭垄小学任校长,整日忧心忡忡。母亲庄碧琴笃信佛教,敬香拜佛,祈祷佛祖保佑家人乡人平安。
1939年6月,涂有猩红太阳标志的日机出现在潮汕上空,对城区狂轰滥炸。县教育科宣布所有的学校停课。李嘉诚对家园学子生涯的最后一课记忆犹新,处在乡间的庵埠未遭敌机轰炸,大部分学生仍按时来到学堂。
国文老师慷慨激昂讲解岳飞的《满江红》。最后,师生含着悲愤的热泪,高唱《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不久,潮州沦陷于日军的铁蹄之下。日军一面大肆烧杀掠抢,一面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城区的居民惶惶不可终日,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人们纷纷逃出城外,去山乡农村投亲靠友,躲避战乱。
6月22日,日寇占领庵埠,执教多年的李云经彻底失业。他携李嘉诚回到潮州城家中。李嘉诚小学尚未毕业,升学无望,又不敢随意走出家门,只好躲进藏书阁读古书。时事纷乱,李嘉诚明白了许多人生道理,他尤喜欢文天祥、陆游、岳飞、辛弃疾等人的诗词,深深领悟到其间的真谛与忧愤。
太阳旗在潮州城头猎猎飘扬,逃避战祸的人流仍络绎不绝。乃父之心甚于其子,李云经常与城里的知识分子相聚一起,秘密商议抗日大计。不少知识青年投奔抗战前线或敌后游击队。李云经上有老母,下有妻子儿女,未能迈出这一步。他每每想到这一点,心中万分愧疚。
1940年年初,李云经携妻带子逃到澄海县隆都松坑乡,寄住在姨亲家。不久,又辗转逃到后沟,投靠在后沟通小学任教的胞弟李奕。
兄弟见面,李云经沉痛地说:“我逃荒失业,生活无着。一家人打疟,没医没药,祸不单行,苦不堪言。”
这一年,祖母因惊吓贫困而逝世。李嘉诚伯父李云章、李云梯在他乡执教,潮汕沦陷,日寇横行,他们皆未能赶来后沟奔丧。李云经、李奕两兄弟,倾资为老母操办了简单的葬礼,草草掩埋在后沟的山冈。
李云经失业一载,仍未找到教职。他不会体力劳动,亦不会做小生意,惟有感叹“百无一用是书生”。胞弟李奕薪水微薄,李云经不忍接受其接济。执教多年攒下的积蓄渐罄,李云经心急如焚。
妻弟庄静庵是香港的殷商,大陆烽火连天,兵荒马乱,香港却是太平盛世,一派祥和繁荣,成为战时大陆人的避难所。李云经与妻庄碧琴商议多日,决定前往香港投靠庄静庵。
树挪死,人挪活。李奕赞同胞兄的计划。临行的前日,兄弟俩带家小到山冈祭奠老母。是夜,兄弟俩伴着昏昏的油灯小酌。李云经谈他的人生经历,感叹教育救国的理想付之东流,彻底破灭。
兄弟俩长吁短叹,怆然涕下。
1940年冬天,李嘉诚和弟弟李嘉昭、妹妹李素娟,随父母踏上艰难的旅程。
重镇和大道大都被日军占领封锁,海路不通,日本军舰在粤东沿海水域横冲直撞。李云经一家只敢走崎岖的山间小路,穿越平原地带则在夜间行动。
寒冬腊月,阴冷潮湿,淫雨霏霏。他们不敢也无钱住客栈,或露宿荒山野地,或在山村好心人家的茅屋借宿。他们穿越一道道日军封锁线,所幸的是,没有一次遭遇日本兵。山路上,不时遇到背井离乡的难民,他们或来或去,何处是可以安生的乐土?皆感到茫然和绝望。
李云经一家历经千辛万苦,跋山涉水十多日,终于来到目的地香港。
香港改写了李嘉诚的人生之路;香港造就出一代商界俊杰李嘉诚。数十年后李嘉诚重返家园,昔日跟随父母逃难的单薄少年,已成为蜚声世界的巨富。
正如商业社会流传甚广的一句话:“世界没有免费的晚餐。”香港等待少年李嘉诚的,将是更大的磨难。
第二章 雪上加霜 天灾人祸接踵至
李嘉诚一家投靠舅父庄静庵,一年之后,香港沦陷于日军的铁蹄之下。祸不单行,父亲劳累贫困成疾,于两年后郁郁谢世。一家人的生活重担落到李嘉诚瘦弱的双肩上,他不得不中止学业,独立谋生。
李嘉诚的舅父庄静庵,是香港钟表业的老行尊。今日有关香港钟表业的著作,莫不提及庄氏家族的中南钟表有限公司。
庄静庵幼年在潮州乡间读私塾,小学毕业后,像众多的潮人一样离家外出闯荡。他先在广州的银号当学徒,渐渐晋升为经理。后独立开业经营批发生意。
1935年,27岁的庄静庵来香港闯天下。那时香港还没有钟表工业,钟表皆是瑞士等国的西洋产品,经销商大都是洋商。庄静庵涉足钟表业,从最简单的产品做起。他在上环开办了一间山寨式工厂,生产布质、皮质表带,交给港九的钟表商代销。庄记表带质优价廉,深受代理商和消费者欢迎,生产规模日益扩大,产品还销往中国内地。
20世纪40年代初,庄静庵兼营钟表贸易。购入瑞士钟表,销往东南亚各国。50年代,庄静庵正式介入钟表工业,渐成为香港最大的钟表制售商。
庄碧琴带领全家投靠庄静庵,一家人风尘仆仆,面黄肌瘦,衣衫脏旧。庄碧琴要李嘉诚和弟妹叫舅父。舅父做梦也不曾料到,眼前这个额头高高,瘦骨伶仃的少年,日后会做出比他更惊天动地的业绩。
李嘉诚一家寄住在舅父家。
庄静庵已被香港的潮人视为成功人士。潮人在香港,大多经营米铺、酱园、餐馆、土杂山货铺,庄静庵并不满足眼下的业绩,他要不断地扩大规模,资金分外紧张,家庭生活仍是小康。姐姐一家的到来,无疑会成为庄家的负担。庄静庵未表露出丝毫不快,腾出房间让李家住下,设家宴为姐夫姐姐接风洗尘。
庄静庵问了老家的近况,然后介绍香港的现状。他劝姐夫不要着急,安心休息,逛逛香港的街市,再慢慢找工作。
“香港时时处处有发财机会,就怕人懒眼花,错过机会。潮州人最吃得苦,做生意个个是叻仔。我认识好些目不识丁、从潮州乡下来的种田佬,几年后,都发达了起来。”
庄静庵未提起让姐夫李云经上他的公司做职员,这是李云经夫妇不曾料及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