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也沉默了下来,包里的三万块钱,仿佛石头一样,压在人的心里,沉甸甸的。
“父母被我榨干了,我真够不孝的。”李朝阳闷闷地说。
小西同情地看着他。他并不是个不会过日子的人,她想起他的衣柜里,这个季节一共挂着四身衣服,两套半旧的便装,两套警服,他应该有许久,都没有买过一件衣服了。把日子过成欠债,把人变成啃老族,一切都坏在离婚上。离婚,是件很费钱的事。如果他不离婚,现在肯定不会欠债;如果他不离婚,现在应该是个小有积蓄的人;如果他不离婚,也就没有她周小西什么事……算了,钱财是小事,还是离了吧……
小西想了半天,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爸妈给的这三万块钱,咱们收了,但是那五万的债,该还得还。我看你工资卡上有两万块钱,三万加两万,一共五万,还给爸妈吧,他们得有点钱在身边。”
李朝阳回头看小西,看见她正真诚地望着他,他的心里有一阵暖流流过。他没有让她过上好日子,还要让她一结婚就背负上他前妻的补偿金,而她,不但一点没怨他,还真心地替他的父母着想。她真好,她怎么能这么好……幸亏自己下手早。
“先不用还给爸妈,这钱咱们先办婚礼用。我升了职,工资高一些了,而且今年还能涨一次工资,咱们办完婚礼之后再攒钱给他们吧,估计一、两年也就还完了,之后,咱们就能有积蓄了。”
“我已经拿了四千多稿费了,刚刚又写了一篇,要是也能发表,还能有一千多。咱们一起攒,没准到年底,五万就都能还上了。”小西乐观地说。
李朝阳由衷地夸奖她:“你真厉害。”
小西笑着打了他一下:“哪里厉害了?我都没想到会给我发表。说,你是不是贿赂人家张编辑了?”
“我倒是想贿赂来着。给人家钱吧,我没有;□□吧,人家不上当。”李朝阳心情好了,开起了玩笑。
“哟,还□□,老公你脸皮是防弹的吧?”
李朝阳笑了一阵,给小西解释:“你的文章能发表,熟人的关系是有一些,但关键还是你写得好,否则就算再熟,人家也不能用,人家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当然,同样写得好的情况下,照顾一下熟人,也是人之常情。”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时间很快过去,眼看快到家了,小西忽然想到一件事,家里一共两个房间,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如果二老来小住,睡在哪里呢?总不能睡沙发,睡地上吧?小西提出了这个疑惑,然后她发现,李朝阳的脸,奇怪地红了。他过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他们……来过两次,住的……宾馆。林晚……”他顿了一下,说:“有洁癖。”
小西想起书房里那处茶室,飘飘欲仙的女子,靠在精致的茶桌边,慢慢地饮茶看书,房间里一尘不染,女子仿佛清水中的水仙。这个场景,确实没法跟小镇纯朴的公婆、择菜的小板凳、还有高声肆意的谈笑,重叠在一起。
李朝阳对林晚,真的挺好的,小西心里酸酸地想。他这么迁就林晚,甚至不惜委屈了自己的父母。小西终于知道林晚为什么至今没有结婚了,因为再找不到一个人,能像李朝阳这样对待她,这样疼惜她、照顾她、包容她的一切。李朝阳如此对她,林晚还是走了。但就算这样,也没见他说过林晚一句坏话。
其实小西没有发现,她跟李朝阳,是同一种人。肖天一伤她到那么深,她也没对他出口过恶语。她跟李朝阳一样,都会感念毕竟相爱一场;都会想着,记一个人,记他(她)的好。
林晚留下的茶室已经荒废良久,一个个小小的茶盅满布灰尘,小西打扫卫生的时候,并没有清洗它们,一来是,她和李朝阳,都不是品茶的人,她对于不用的东西,向来是懒得收拾的;二来是,她不大愿意碰林晚留下的东西。想着家里这个无用的角落,小西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让她很兴奋。
“朝阳,我们把书房里除了书柜、书桌以外的东西,都清理出去,然后买一个折叠沙发床放在那里,平时是沙发,坐着看看书啊,来客人坐一坐啊,都行。爸妈来看我们时,打开就是床,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怎么会不好?李朝阳要不是开着车,就要把小西抱在怀里好好亲一番了,他捡到了一个什么宝?她怎么可以这么懂事,这么好?
小西此时才思如泉涌,再接再厉,她让李朝阳知道,周小西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我们春节把爸妈接过来过年吧,这样,你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值班,反正回家都能见着,一家人总能一起吃顿饭。”
李朝阳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了,他说:“家里所有的事,全都你说了算。”
小西悄悄地笑了。她其实藏了一点小小的私心,没有说出来。家里没有客房,她自己的父母来了,同样没地方住。现在设一张沙发床,她的父母,闲了也能来看他们了,六月份妹妹小雨高考结束,也能到姐姐家住上一两个月,在省城好好玩玩。林晚考虑不到这些,是因为她的家,在省城市内,对于林晚来说,根本不存在家人来小住的问题,所以在这一点上,不能说小西就比林晚孝顺,比林晚无私。不管李朝阳将来能不能想到这些,反正小西现在是不准备就这件事,为林晚辩白的,就让李朝阳为了小西比林晚的好,继续深深感动吧。
“原来我也是个狡猾的人啊。”小西有点羞愧又有点得意地靠在座椅上,看着省城的璀璨灯火出现在车窗前方,快到家了。
☆、春节
过完元旦假期,顶替李圆圆的干事来上班了。她有一个别扭的名字,叫纪吉菲。
“我爸姓纪,我妈姓吉,我妈非要在我的名字里,把她的姓带上。我爸说读起来别扭,可是我妈不听。所以,我的名字,是我家女权主义胜利的象征。小西,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提起这个,小西有些郁闷:“我爸说,原来以为我会是个男孩,准备的名字是周小东,生出来一看是女孩,临时改成小西。”
纪吉菲哈哈大笑起来:“小西好,小西比小东好。”
纪吉菲是一个白皮肤、单眼皮的姑娘,长着一张方正而秀气的面孔。她梳着一头男孩子似的短发,做起事情来风风火火,说起话来直截了当,也像一个男孩。她坐在李圆圆的座位上,转过身来自来熟地跟小西互相介绍。
小西挺喜欢纪吉菲这种直爽的性格,她的性格有一点像李圆圆,有那么股什么都不在乎的劲儿,李圆圆是潇洒,她是豪气。在工作方面,纪吉菲比李圆圆强得多。她办事认真,不滑头也不懒,而且,非常有自己的想法。
上班没几天,纪吉菲让主任见识到,别扭的,不光是她的名字。
她来的第五天,早上开早会的时候,主任公布今年工作区域划分。情况复杂、事情多的第四区、包括棚户区,再次被分给周小西,还是跟经常旷岗的李大姐搭档,其实这个区,就是分给了小西一个人。纪吉菲被分到相对好一些的第三区,最好的第一区和第二区分给了跟主任关系比较近的几个大姐。
小西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低着头没吭声,多干些活没有什么,她唯一的要求,只是不找她的茬。
“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没有就散会了。”
主任说完,就准备散会,因为她公布的事,从来没有人敢有意见,可是她没想到,纪吉菲站了起来:“等等,我有意见。”
主任诧异地看着她,自己没有把她分到第四区去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她还敢有意见。
“你有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