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章匆匆进来斋屋,惊喜地告诉荣庆,说张之洞上钩了。一听张之洞真的来了,荣庆心里既兴奋又紧张,连声问茶水章,“您没认错?”茶水章说错不了,他告诉荣庆,那年张大人朝见老佛爷,两人“独对”时,他就在场,张大人还喝过他沏的茶。巧的是当时张大人喝的是洞庭湖上的君山云雾茶,没想他后来当上了两湖总督,洞庭湖成了他管辖之地。
“那怎么办。跟他挑明了说?”荣庆想到皇上有救了,自己和吟儿的事也有指望了,心里顿时非常激动,连忙问茶水章见了张大人该怎么说。
“沉住气,别的什么都甭想,这会儿您就是皇上。皇上该怎么样,您就怎么样!”茶水章再三叮嘱荣庆,为了防止万一,一定要等摸清了张大帅的底牌之后,再说出真情也不迟。荣庆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一切听他这位总管的。茶水章又叮嘱了一番,然后叫来了英英,再次交待了宫中的规矩,要她如何如何。英英说这几天成天学,保准错不了。茶水章这才放心走了,去外边传张之洞进来。
不一会儿,茶水章领着称自己为王老爷的张之洞回到了斋房。本来马二爷要跟着张大人一块进来,为了表示皇家的尊严。同时为了保密,茶水章故意不让姓马的进来,只放进张之洞一个人。
茶水章领着张之洞进了宽敞干净的前厅。看见客人走进,荣庆不像平常人那样站起来迎接客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他从眼角里看一眼这位名声在外的张大帅,心里说不出地紧张,唯恐露了马脚。
“主子,客人到了。”茶水章恭敬地说。
“噢,你跪安吧。”荣庆挥挥衣袖,不经意地点点头,身体仍然靠在椅背上,一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本能地学着平日在光绪身边所见,模仿着光绪的一举一动,包括他说话的语气。
“喳!”茶水章请了跪安,然后站一边。
“坐!”荣庆挥挥衣袖对张之洞说。
“谢坐。”张之洞本能地按皇家礼节,深深作了个揖,小心翼翼地在侧面椅子上落下身体。为了表示恭敬,他半个屁股坐在椅面上,半边悬在那儿。
“给客人上茶。”
“喳!上茶。”茶水章重复着荣庆的吩咐。
茶水章话音刚落,打扮得像大户人家丫鬟的英英,立即端着托盘,从外面款款走进。她走到张之洞面前,准备在茶几上放下茶杯。张之洞慌忙双手接住她递上的茶杯。英英得体地一笑,松开手,一阵清风似地出了前厅。
面对眼前的一切,张之洞看得目瞪口呆。从太监章公公,门外的卫士,直到上茶的宫女,举止言谈和作派,似乎都错不了,只是这位皇上仍然有些吃不透。他坐在那儿,两眼不敢正面观察这位真龙天子,微微低着头,以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对方。毕竟上一次跟光绪见面已经时隔4年,那会儿只有他与慈禧和皇上。后来是在大殿上,离得远不说,人又多,所以只能是一个大概印象。眼前的皇上穿着便服,所以认不真切,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像皇上,又不完全像。他正在心里揣摸着,对方突然开口了。
“王老爷,别来无恙乎?”荣庆这一声称呼,叫得张之洞心头一颤,这声音和口气分明与光绪一模一样。张之洞慌忙抬起脸,低声问道:“您是?……”
荣庆笑笑,没说话。
“在下冒昧,请教怎么称呼您?”张之洞神色紧张地问,心想眼面前的人,真的是当今一国之君。
“无所谓,就按着穿着打扮称呼吧。”荣庆笑笑。
“那……贵姓呢?”张之洞尽管陪着笑,依然执着地追问。这不仅是一般的礼貌,更重要的是为了摸清对方来历,这也是他上这儿来的目的。
这一问荣庆事先没想到,他和茶水章几乎讨论了所有的细节,偏偏忘了这个重要的环节。他一时愣在那儿。幸好茶水章一副不经心的样了,随口替荣庆回答说主子姓金。
“好像不是汉人?”荣庆刹那间的犹豫没逃过张之洞的眼睛。他顿了片刻,继续问道,语气非常缓和,其实是在盘查,荣庆回答说他在旗。张之洞立即问他哪一旗。荣庆傲然回答,说他是正黄旗。
“正黄旗好像不应该姓金。”张之洞认真地说。他这一说,站在一旁的茶水章急了,胸口里头的那玩意儿一下子蹿到喉头,唯恐荣庆不小心露了马脚。他不敢替荣庆回答,也没法向他使眼色。
“就像你张大帅也不应该姓王吧?”荣庆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机敏地反问对方。听他这一问,茶水章心里暗暗叫好,长长松了口气。
“这……”张之洞一听对方识破自己身分,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心里说不出地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荣庆知道越是要快拿住对方越是要沉住气。他稳往神,按平日光绪说话的语气,指着椅子淡淡地说:“坐下。”
张之洞自知失态,不自觉地坐回原处。
“威震两湖的张大帅,在你自己一亩三分地上,不必隐姓埋名。”
“我……我实在记不起见过足下。”
“是啊。你离开京城已经二十年了,不过当年做翰林的时候,风采、锋芒,都是令人仰慕的。你们有名的‘翰林四谏’,片语回天,我倒是常听皇太后说起来过。”荣庆像背书似的按茶水章的交待,说起当年的典故。
“恕我眼拙,您到底是谁?”张之洞显然沉不住气了。
“张大帅眼睛并不拙,只不过你离开京城那年,我还太小。中间虽然你不止一次进京引见,当时还是皇太后垂帘。咱们没有说过几句话。是不是啊?还记得吗,那年你在养心殿,皇太后赐茶,用的就是有名的洞庭君山云雾……”
“皇上!”不等荣庆说完,张之洞已经明白,眼前坐的便是光绪皇上。他急忙离开椅座,当着荣庆这位假皇帝的面跪下,诚惶诚恐地磕头叩拜。
“我说我是谁了吗?你也不必如此,宫里是宫里,庙里是庙里。”荣庆说得非常含糊,暗示对方不必拘于礼节。茶水章连忙说大帅快起来,让庙里的和尚瞧见了不好,一边上前搀起张之洞。
“微臣不知皇上驾到,没有远迎,罪该万死!”张之洞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连声谢罪。眼望着荣庆,想起几年前见到光绪的情景,越看越觉着是那么回事儿。
“请叫我金先生。”荣庆笑笑说。
“臣遵旨。”张之洞连忙答应,一边表示住这儿不安全,他回去后立即安排行宫,请荣庆等人早早搬过去。
“我既然自称金先生,又住在这儿,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必赶着伺候,由我在这儿清静几天,有事我自会着人去找你。”荣庆说完,看一眼茶水章,让他替客人上茶。这次上茶和头一次上茶不一样,那意思就是送客。茶水章开口说上茶,张之洞立即明白,从椅子上站起,刚想请跪安告辞,被茶水章伸手拦住。张大帅想起“皇上”刚才招呼过不得拘礼,这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斋房。
茶水章送张之洞顺路走向月亮门。张之洞掏出汗巾拭着额头上的汗,心里非常紧张。他不知道皇上这次微服南下,为什么不肯住进总督府,一定要留在这个不显眼的寺庙里。
“张大帅比起那年朝见老佛爷‘独对’的时候,可多了不少白头发了。”茶水章看出他心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