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那个毛头指挥官在我们连队建立他那套体系的时候,我一直在琢磨要不要开口请假外出;露茜的伙伴们已经到生产队去很久了,可我也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离开过营地;指挥官牢牢地记住了我的面孔和我的名字,这是在军队里最糟糕的事。现在,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让我明白,我生活中的每时每刻怎么过无不取决于他的喜怒哀乐。至于准假外出,那是绝对不行的;首先,他已经宣布过,只有那些经常参加星期天义务劳动队的人才能得到准假;于是大家呼啦一下全都去了,只不过这样一来,生活就没有了盼头,因为我们没有一天不下矿井,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在某个星期六享受到外出的自由,一直弄到凌晨两点,那么他在星期天干活的时候就困得要睡着。
我也和别人一样,报名去参加这种星期天的活儿,可这丝毫不能保证我的申请就会被批准,因为只要是床没有收拾好,或者随便什么小错,星期天的活就白干了。然而,当权者的专横并不仅仅表现为冷酷,也有(少得多)表现宽大为怀的时候。所以,几个星期一过,毛头指挥官又高兴开恩了。最后我得到一个晚上的假,正好是露茜的伙伴们回来的前两天。
当看门的老太婆让我在会客簿上登记的时候,我很慌乱,接着她就允许我上五楼去。我敲敲长廊尽头的一扇门。门开了,但是因为露茜藏在门背后,所以我面前只见到一个空房间,一眼望去,它一点也不像个宿舍;我简直以为自己是到了一间用来举行不知哪种宗教仪式的屋子:桌上被一束大丽花装点得很漂亮,窗前两大枝榕树叶,到处(桌子上,床上,地板上,墙上的镜框下面)是一片星星点点的绿色(我马上认出那是天门冬),仿佛在这儿等待着耶稣基督骑着他的小毛驴降临似的。
我拥着露茜(她站在门后,没有动),吻了她一下,她穿着一件黑色长裙,脚上是高跟鞋,那是我给她买衣服的同一天送给她的。她站在这庄严的绿色之中,仿佛是一位修女。
我们把门关上,我这才看出自己是站在一间普通的公寓房间里。虽然布置了很多花草,但也无非是四张铁床,四个斑斑驳驳的床头柜,一张桌子和三张椅子而已。但是从露茜给我开门时起,我心里的激动就并没有因这种景象而稍减:因为我整整申请一个月人家才给了我几个小时的松快,而且也因为,长长的一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置身于一个小屋子里。一股温馨的气息以它醉人的芬芳把我团团包围,那强烈的气氛几乎使我晕倒;
直到那时,凡在我和露茜一起散步的时候,空间总是敞开的,把我和军营仍连成一片,同时也连着我的特殊处境;周围无处不在的空气像一根看不见的缆绳始终把我和那扇铁栅门系在一起,门上写着:“我们为人民服务。”我似乎觉得,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可以(哪怕是一小会儿)停止“为人民服务”。整整一年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自己居然能身处一间由四堵墙围起来的私人小房间里。
这真是突如其来的一个从没有经历过的环境。我感觉到,在这三个小时里,我是完全自由的;比如说我不仅可以毫无顾虑地(不管什么军纪不军纪)摘掉帽子,解去腰带,而且可以脱掉上衣,裤子,高帮皮鞋,一切,而且只要愿意,我可以把它们统统踩在脚下,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而人家怎么也看不见我;再说房间里很暖和,很惬意。这温暖再加上这自由使我头脑发起热来。我拥抱露茜,把她带到铺盖着绿草的床铺那儿。床上(被子是灰色的)的那些枝枝叶叶使我十分激动。在我看来它们不是别的,正是象征着新婚;我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使我心旌摇动):在露茜的稚气中,不自觉地反映着最古老的习俗,她已经决定要在一种庄严的宗教仪式中来告别童贞。
露茜虽然也回报我的亲吻和拥抱,但显然是很有保留的,这一点我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察出来。尽管她的嘴唇也是热烈的,但始终严锁着;她全身紧紧贴着我的身体,但当我把手伸进她的裙子想用手指抚摸她双腿的时候,她就挣脱了。在忘怀一切的眩晕之中,我原本急切地想让我和她尽情在一起。但我明白了,这种急切之情只是单方的。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因为失望而热泪盈眶(我在露茜屋里才不到五分钟)。
于是我们并肩坐着(屁股下面压着枝枝叶叶)闲谈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谈话没多大意思)我又拥抱露茜,她抵制着。我跟她扭搏一番,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这种情爱上的比武一点也不好玩。由于露茜用力地、拼命地、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自卫,这简直就是在打架,只可能把我们的恋情弄得面目可憎。我只得住手。
我想拿话开导露茜听我的,我就对她说起来:我告诉她我爱她,相爱就意味着相互给予一切,完整的一切;尽管这没什么出奇,但完全是无可非议的,而且露茜也丝毫没有想要反驳的意思。相反她只是默然,要不就恳求:“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再不就是:“别在今天,别在今天!……”她于是想方设法(她那不善应变令人心动)转移话题。
我又卷土重来;你是那种把人家的火点了起来又拿人家开心的姑娘吧?你就那么没心肝,那么使坏吗?……我再次抱住她,结果又展开一番短短的、但令人伤心的搏斗,这番搏斗是不愉快的,没有柔情可言,这一次又给我留下了腻味。
我停下来,突然自以为明白了露茜为什么要拒绝我。上帝,我怎么没有早点想起来呢?露茜是个孩子,性爱大概吓着了她,她还是童身,她害怕所未经历过的事;我马上决定一改我迫不及待的方式,这只能使她胆怯,我要温柔,要细致入微,性爱应当和我们的温情抚爱没有一点差别,它本身应当是温情抚爱的一部分。所以我没有固执坚持,而是对露茜温存起来。我拥抱她(很久很久,我都不再觉得愉快),对她百般殷勤(不是由衷的),装出并不是故意的样子,想法让她躺下。我做到了;我摩挲着她的乳房(露茜从来没有抗拒过这样);我在她身边轻轻地说我对她身体无论是哪一部分都会十分温柔,因为这是她,我对她的一切都要十分温存;我甚至把她的裙子稍微撩起了一些,在她膝盖以上十到二十厘米的地方亲吻着,然而我再不能往上了;当我把脑袋快要贴近她下身的时候,露茜突然惊恐万状,挣脱我跳下床去。我望着她,她的五官不知为什么竟抽搐着微微抖动起来,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这样的表情。
露茜,露茜,莫非是光线太亮使你觉得难为情吗?你想让房间黑暗?我问她。她把我的问题当作是块救命的木板,点点头,光亮对她是一种障碍。我到窗子跟前想放下遮帘,可露茜说:“别,不是的!放着别动!”“那为什么?”我问。“我怕。”“你怕什么东西,怕黑还是怕亮?”她不作声了,泪流满面。
我越来越不能同情她,她的拒绝在我看来莫名其妙,很伤人,也太不通情达理了,这样的拒绝太折磨人,我无法理解。我问她,她不肯依从是否因为她还是童身,害怕即将体验的身体上的痛苦。对这一类的每个问题,她一律都温顺地点头,因为她拿不出任何论据为自己的抗拒辩护。我对她说,她的守身如玉当然是非常好的,可只要和我、深爱她的我在一起,她会获得一切新的感觉。“你不高兴能成为我的妻子,地地道道的妻子吗?”“高兴。”她说,她想到这一点很高兴。于是我马上抱住她,而她也马上变得僵硬起来。我几乎难以控制我心里的怒气。“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她回答:“我求求你,等下次吧,是的,我很愿意,可不要今晚,下次。”“为什么不要今天?”“不要今晚。”“为什么不要?”“我求求你,现在不要!”“那么什么时候?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可以两人单独在一起,你好像还不如我清楚你同房间的人后天都要回来了!以后,什么地方,我们还能没有别人一起待着?”“你会找到办法的。”她说。“好吧,”我说,“我来解决,但你得答应我一定来,因为再要找到一个像你这个房间这么合意的地方不大可能。”“那没关系,”她说,“绝对没关系!你要去哪儿就去哪儿。”“就这样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只要一到那儿,你就得做我的妻子,你可不能闹别扭。”“好吧。”她说。“你起誓?”“好。”
我知道,这一回我也只能得到一个空头许诺而已。这太少了,但聊胜于无。我按下失望的心情,把剩下的时间都用于闲聊。临走的时候,我把衣服上沾的天门冬草星子抖落,在露茜的脸蛋上抚摸了好一会,对她说,我从此就只一心想着下一次的见面(这不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