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殷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在表面上,一切就变得相当平静了。事实上,殷文渊自从那晚和儿子谈判之后,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不该如此直接,如此坦白,尤其如此迅速地向殷超凡提出反对意见。这就像拍皮球一样,拍得越重,反弹的力量越高。如果当时能按兵不动,而逐渐地向超凡一点一滴地灌输观念,可能会收到相当的效果,而现在,他却把事情弄糟了!
殷文渊并不是等闲人物,能主持这样大的企业,能挣出这么大家当的男人,就绝不是一个愚蠢的人。经过了一番深思,他认为暂时还是按兵不动,姑且让他们去“恋爱”,而在暗中再做一番深入的调查,然后另出奇兵,才能“出奇制胜”。因而,他在第二天就对儿子说了:“我实在没料到你会爱得这么深,这么切。我想,这件事是我做得太过火了,外面对芷筠的传闻不一定是正确的。说实话,我反对芷筠,主要也不在闲言闲语,而是考虑到你们的下一代!”
他说得很恳切,在他内心深处,这也确实是个最主要的原因,谁会愿意自己的孙子是白痴!即使只有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愿做这种赌博!他的恳切使殷超凡的敌意化解了很多。事实上,殷超凡何尝不觉得自己昨晚的表现太强烈?父母毕竟是父母,身为人子,基本的礼貌总该维持!何况,他应该为芷筠留一点转圜的余地。于是,他也努力使自己表现得心平气和。
“我知道,爸。我也不愿有个低能的儿子,只是,儿子是否低能是个未知数,失去芷筠,我会陷入绝境是个已知数。为了那个未知数,而宁可让一个已知数的悲剧去发生,这不是太笨了吗?你不能因为害怕肺癌,就去把肺割掉,是不是?”
殷文渊被殷超凡的理论弄糊涂了。可是,他却深切地了解了一件事,殷超凡爱芷筠,已经到达一种疯狂的、痴迷的、不可理喻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采取什么硬性的举动,他一定会失掉这个儿子!是的,为了“未知数”的孙子,失去“已知数”的儿子,到底是件太傻的事情!因此,他沉默了。表面上,他的态度是既不接受芷筠,也不拒绝芷筠筠,只说:
“结婚的事暂缓吧!大家都多考虑一下,好不好?”
父亲既是用商量的口吻来说,殷超凡也无法坚持。在他心目中,他仍然抱着“假以时日,父母一定会接受芷筠”的想法。而且,他对“婚事”还另有一番打算。在殷文渊心中呢,正相反,他可不相信爱情是永久不变的这句话:“等他厌倦了,他自然会放弃!”于是,父子两人,各有所待,表面上,一切就变得平静了。
芷筠已经辞了职,既然不去工作,每天待在家中,日子也变得相当无聊,竹伟呆呆愣愣,无法和他谈任何话,殷超凡依旧要忙台茂的工作。近来,殷文渊不落痕迹地,把很多实际的工作都移到殷超凡手中来,使殷超凡不能不忙,不能不全力以赴。可是,尽管忙碌,他每天依旧一下班就往芷筠家里跑。带他们姐弟去吃晚饭,看电影,吃宵夜……总要弄到深更半夜才回家。而星期天,就是他们三个最愉快的时间!他们可以一清早就开着车子,到郊外去尽兴而游。竹伟对于大自然,有种本能的爱好,一到青山绿水之间,他就快乐得像个飞出笼子的小鸟。
这个星期天,他们再度去了“如愿林”。奇怪,那紫苏越到天冷,就长得越茂盛,颜色也越红。他们在那林中追逐嬉戏,乐而忘返。当疲倦的时候,就席地而卧,仰看白云青天,和那松枝摇曳,他们就觉得世界上其他的人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他们,深深相爱的他们。
殷超凡从没提过父母对芷筠的那篇强烈攻击,但是,他也不再提请芷筠去家里玩的话。芷筠是相当敏感的,她虽然没有多问,心里已有了数。这天,他们并躺在小松林里。天气已经相当冷了,松林里穿梭的风,带着深深的凉意,不住吹拂过来。殷超凡脱下自己的夹克,盖在芷筠身上。
“超凡!”芷筠叫了一声。
“嗯?”
“我想再去找个工作。”
殷超凡一怔。
“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芷筠的眼光一直射向层云深处。“我上班上惯了,闲着很无聊,而且,我不习惯……用你的钱。”
“我们之间,还要分彼此吗?”他用手支着头,躺在她身边,注视着她。
“我想,”她慢吞吞地说,“还是应该分一分的。”
“试述理由!”
“你只是我的朋友……”
“‘只是’吗?”他打断了她。“我正要告诉你我心里打算的事。你太骄傲,除非我成为你的丈夫,否则你永远要和我分彼此,所以,我们明天就可以去法院,我们都已到达法定年龄,我们去公证结婚!”
她把眼光从云端收回来,落在他的脸上。她抬起手来,用手指轻轻地、温柔地抚摩着他的面颊,鼻头,和下巴。
“你父母会很伤心,”她低语。“超凡,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你父母对我的批评和看法!”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他望着她,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静静地瞅着他,瞅得他心跳,瞅得他无法遁形。他轻咳了一声,哑声说:“我们何必管父母的批评和看法呢?爱情和婚姻,是我们之间的事,对吗?”
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们说我些什么?”她低问。
那是不能说的,也是他不愿说的,更是他不敢说的。俯下头,他热烈地、辗转地、深情地吻她。这一吻述说了千言万语,也表达了他的万般无奈,和千种柔情。她体会出来了。体会的比他表达的更多,她深深地叹息了。
“为什么你要姓殷?”她悲哀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