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讽然一笑:“阿耶和姑母近一年来连门都少出,日子过得比当初祖母在位时还要清淡,圣人还想怎样?难不成把这仅剩的一母同胞都满门抄斩了才安心?”
“那倒不至于,毕竟圣人眼下还没有任何把柄或由头。”
“……若有朝一日有了呢?”
见李隆基若有所指,萧江沅道:“大王何出此言?”
“你可还记得李重俊?”
“圣人三子,初立卫王,去年七月被立为太子。”
“你可知圣人为什么没立次子李重福为太子?”
李显一共有四个儿子:李重润、李重福、李重俊和李重茂。长子懿德太子李重润为韦皇后所生,早年因议论二张,与同母妹永泰公主及妹婿武延基,即武承嗣长子、武延秀的长兄,一同被武曌交给李显处置。那时李显刚从房州被赦免回来没多久,见母亲将这三人交给自己来处理,惊惧之间只好逼死了他们。重登皇位之后,他才予以追封,并令懿德太子墓和永泰公主墓皆以帝王规制,号墓为陵。
次子李重福便是因为此事,才被韦皇后深恨。韦皇后以为,当初儿女就算议论二张,也都是私下里,怎会被武曌所知,还不是李重福为了讨武曌的欢心,也想谋夺儿子日后的太子之位,无耻告密所致。如今她虽已没有了亲生儿子,也断然不会让李重福得逞!
这个故事,武曌在退位之前对萧江沅讲过,当时她颇觉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没说什么啊,只让七郎把这三个不懂事的孩子带回去,好好教训教训,能严惩自是最好,可从未让七郎逼死他们啊。大郎毕竟是他嫡长子,永泰当时还身怀六甲,武家大郎更是故魏王武承嗣之子,是继魏王,更是我武家长孙,我何必一定要让他们死?”
那时的萧江沅也是一脸无奈:“错就错在,大家什么都没说,若是说了,便没有这回事了。大家是点到即止,在太子看来却是一番考验。太子前半生沉浮起落,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是要多思多想,只盼着大家别再把他贬出去了。”
武曌不乐意地道:“所以还是我的错,是我逼死了他们?”
“大家一生坦荡,敢问大家当时什么都不与太子说明白,是否也有几分故意?”
“……确有几分,不过……”
萧江沅低叹一声:“那还有什么‘不过’?”
武曌坚持着道:“七郎若是狠不下心,过来求我,或者问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我多多少少还是网开一面的,谁知他外放了几年,性子倒刚毅许多,心也狠了。”
想到这里,萧江沅的神情多了几分温柔。她微勾着唇点头道:“奴婢知道。”
李隆基道:“既然长子已死,次子又为皇后深恨而被外放,大唐立太子只论过长幼嫡庶,太子人选便只能是李重俊了。只是这李重俊亦不为韦皇后所喜,见了便没有好脸色,头几日入宫,我还见到安乐公主夫妇对他也是十分不敬,竟呼之为奴。”
萧江沅道:“韦皇后的话,倒可以理解。如今李重俊拥有的一切,本该都是李重润的,她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只是她这样又能如何呢,太子终究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她就算能废了这个,还有温王,也不是她亲生的,除非……”
李隆基冷笑道:“除非,她也是同意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并且把圣人所言的‘女皇帝’搁在了心上。其实细细想来,自从圣人登基,韦皇后做的一切,可不就是在循祖母旧例么?”
萧江沅有些明白李隆基所指了:“韦皇后已是如此,安乐公主更不把太子放在眼里,想必太子对此一定十分愤愤不平。”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好听了叫刚强果毅,说难听了叫冲动意气。”
“大王觉得日食不祥,又问有朝一日,若圣人有了处置相王和太平公主的由头,该如何是好,可是觉得……太子不安分?”
李隆基冷哼一声:“我何止是觉得。他近段时间总是跟李多祚和李千里混在一起,时常宴请一些不得志的李唐宗室,我就曾在他宴请之列,只是没去罢了。他受了这一年的气,再加上安乐公主自请立为皇太女一事,心中只怕又怒又急,见圣人没有惩罚安乐公主,估计便要以为,他这太子之位,怕是不长久了。”
李多祚乃是左羽林大将军,李治在位时就被委以重任,神龙政变也是他镇守了皇宫各门,给予李显很大的帮助,也是嫌少没被株连的功臣之一。李千里则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昔日吴王李恪的嫡长子,原名李仁,光宅年间被武曌赦免,袭爵并历任五州刺史,因为官廉洁奉公,被武曌赐下六个字“儿,吾家千里马”,从此更名为李千里,后来即便武曌对李唐宗室大肆屠杀,也略过了他。
萧江沅顺着李隆基所言想下来,道:“生性冲动的太子以为迟早被废,便开始结交守宫守城的大将军,还联合部分李唐宗室……这是要学神龙元年的圣人,也要搞一场政变啊。”
“我只盼着他有贼心,没贼胆,否则成了也罢,若是不成,难保圣人不会借此大肆株连。他一个人找死便罢,可别把相王府也拖下水。”
萧江沅想了想,道:“政变哪是这么容易的,大王眼下不是只看到他结交宗室和军人,没有其他人么?”
“暂时是没有。”
“不知太子所结交的宗室以及东宫的官员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一群纨绔子弟。”
萧江沅点了点头:“又不知太子虽冲动,胆色和心智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