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隆元年,六月二十一日。
天将破晓,大局初定。
韦后余党已被株得差不多了,李隆基去太极殿面见过少帝李重茂之后,便领兵出宫,奔往相王府——是时候把他的父亲和兄弟都接进宫了。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微风微凉,沁人心脾。李隆基单手持缰,纵马驰骋在长安的大街之上,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模样。他十分好奇阿耶见到自己的神情,毕竟此番自己可没有惹祸,还让阿耶重新登临皇帝宝座,这下阿耶待自己,总不会那般爱搭不理了吧?
可一到相王府,李隆基便知自己错了。
整座相王府的气氛十分压抑,即便大多人都在欢喜,也是将欢喜吃力地藏着。有的人藏得住,有的人藏不住。
最藏得住的莫过于大郎李成器。他庆幸于阿耶终于得救,而从今日起,他们一家便再无生死之忧,却一直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最藏不住的当然是五郎李隆业了。
他们几兄弟此先虽然都知道,三郎近日定要做一场大事,可都没想到会是在二十日这晚发动,直到看到临淄王妃全副武装。他们聚在一起,整夜都没睡。刚过三更不到一个时辰,待陈玄礼率兵赶到,将这一夜的事相告之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李隆业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还要帮着陈玄礼去铲除余党。
李成器一边扶额一边制止了他:“大事已成,你不先去相王府看看阿耶?”
李隆业这才安生下来,乖乖地随着几位兄长,赶到相王府去。一见到阿耶,也是他冲得最快,眼泪掉得也最快。见幼子跪地膝行而来,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腿,眼圈红红,抽泣不止,李旦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怜,只得轻抚了下幼子的头,叹道:“都是成家的人了,怎的还做此小儿行径?”
李成器等也朝李旦跪拜请安。劫后余生,父子皆是眼中含泪。刚寒暄温存了一会儿,听幼子提起李隆基,李旦神色稍敛:“我竟不知,我有一个这样有能耐的儿子。”
待李隆基步入书房之后,跪拜请罪,李旦的脸色才有所缓和:“你才刚立下大功,怎的便有罪了?”
李隆基道:“政变一事,本该一早告知阿耶,奈何相王府外一直有韦后的府兵把守,且此事是否能成,三郎心中也实在没底,若是三郎败了,岂非连累阿耶?思来想去,三郎终是不愿让阿耶一同以身犯险。若败了,那便让三郎一人获罪,若胜了,自然是阿耶……”
这一番话说说便罢了,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让李隆基在孝之一字上说得过去而已,李旦又怎会不知?只是李隆基胜了,正是最有威望的时候,有些戏码,李旦还得陪他演完。
李旦眸中有水光涌现,双手扶起李隆基:“大唐宗庙社稷,如今得以保全,自然都是你的功劳!”顿了顿,“你嫡母和阿娘若看见了,也定会欣慰的。”
这还是多年以来,李旦第一次主动提到刘王妃与窦侧妃。李隆基顿觉双眼有些模糊和湿润,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大唐尚未安定,阿耶快快随三郎入宫,以安民心吧!”
不久,相王李旦便坐到了太极殿中。
少帝李重茂在李旦的辅佐之下,颁布了一封制书:罪魁祸首尽已伏诛,其余党羽概不追究。同时,封李隆基为平王、主内外闲厩兼管左右万骑,薛崇简为立节王,又任命钟绍京为中书侍郎,刘幽求为中书舍人,葛福顺和陈玄礼等人则也论功行赏,各自获封将军及中郎将。
六月二十三日,太平公主也入宫与相王会合。少帝禅位给相王李旦的旨意,便是经由太平公主来传达。三请三让,第一次李旦自然固辞不受。少帝便又任命李隆基为殿中监、同中书门下三品,让李隆基步入了宰相的行列,任命李成器为左卫大将军,李成义为右卫大将军,李隆范为左羽林大将军,李隆业为右羽林大将军,以此来表示自己并不主观的禅位恳求。
这一下,一直以来游离于权力中心之外的相王五子,一跃而上,终于为天下人所知。
也是在这一日,原本无影无踪的王毛仲,回来了。
相王府和五王宅的女眷们尚未入宫,王毛仲也进不去宫廷,便只得回到五王宅来。其实早在两日前,得知李隆基成功推翻了韦后之后,他便想要回来的,可是想到自己不辞而别,他便有些羞愧。
可是,既然李隆基还活着,他便无处可去。依大唐律,主人安在,奴仆若是不告而别,便是逃奴,若被抓到,必会受到极为严厉的处罚。大唐天大地大,却偏偏容不下他。且他毕竟跟了李隆基二十多年,真要是离开,他也觉得不舍,便动了戴罪立功的心思。只要李隆基肯原谅他,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