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也转回身,一脸肃然:“正是。”
太平公主总算敛去了些傲然:“幺娘知道了。”
天色已晚,李显便令众人都在上阳宫中吃住一宿,仙居殿便渐渐空了,除了昏迷着的武曌,只剩下萧江沅和上官婉儿两人。默然良久,还是上官婉儿率先打破了宁静:“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会自请留下来?”
萧江沅的确没想到,心神更不禁为之一震:“……你就不怕皇后因此猜忌于你?”
“皇后此刻还联合着武家,又有儿媳的身份压着,对陛下本就投鼠忌器。我留下来,还顶着圣人与她的名头,她就算猜忌,也只能不了了之。”
“有猜忌,不是好事。”
“那又能怎么办?”上官婉儿温婉一笑,叹道,“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话都说完了,正如覆水难收,我也只能这样走下去了。”
忽听榻上传来一阵咳嗽,萧江沅刚抬脚,上官婉儿已将泛着热气的白瓷杯端了过来。她娴熟地将武曌自榻上扶起,让武曌靠在自己的肩上,然后缓缓地将水送入武曌的口中。
萧江沅定定地望着上官婉儿,竟看到了几分真切的担忧与哀恸。她忽然有些看不懂这个曾经亦师亦友,好比自己半个母亲的女人——上官婉儿之于她,正如武曌之于上官婉儿。
既然爱她敬她重她,为何还要背叛她?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当真比什么都重要吗?还是说权力当真会诱人泥足深陷,一旦握在手里,就再也无法放手?
武曌边喝水边缓缓睁开眼睛,先是扫了殿中一眼,然后看向了身边。见是上官婉儿,她眯了眯眼,不知是有些不信还是没有看清。须臾过后,她扬唇一笑,哑声道:“烫。”
上官婉儿的眼帘微颤,眸中有涟漪闪动,却转瞬随着她垂眸一笑而隐去。再抬起头时,她还是那个优雅如空谷幽兰的女子,轻吹着白瓷杯的动作柔婉而带有几分恬静,再送到武曌唇边之时,温度已适宜。
萧江沅蓦然觉得,一切都回到了从前,而此后的几个月,也一直是这样过的,好似一场美满的梦。
在这几月中,江山有黄河南北十七个州水灾横行,朝堂有功臣们逐渐退出权力中心,就连后宫也有韦皇后听从了上官婉儿的建议,终于大张旗鼓,开始一步步向曾经的武曌看齐,甚至在十一月初二那日,与李显一同,分别被群臣尊为“应天皇帝”和“顺天皇后”,一如天皇天后故事。
也是在这一日,李隆基再度独自来到了上阳宫。
自从武曌病重,他们五兄弟就回到五王宅居住了,平日里虽也隔几天就随李旦前来一次,也会偶尔兄弟结伴而来,可李隆基总是觉得不够,不如当初在上阳宫居住时痛快,便时常独自前来。没了李隆业粘着,倒也自在许多。
“今日上官婕妤不在?”李隆基环顾一下,问道。
萧江沅轻擦着武曌的手,一脸恬然:“她最近很忙,隔三差五都要回宫去。反正陛下近些日子要比之前好上许多,即便只有我一个人,也是足够的。”
“我也觉得祖母近日见好,至少醒来的时辰更长了些,面色也好了一些。只是……”李隆基不禁轻叹一声。
“只是神智却有些不清了,故事讲得虽好,却总是认错人。”萧江沅看着武曌沉睡的安详面容,温柔微笑。
最近一个多月开始,武曌总会回想起自己当年的一些事,然后便自顾自滔滔地诉说与叹息。很多时候她自己讲完了立即便忘,还问萧江沅刚才发生了什么。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她回想最多的,莫过于她和李治的故事。这一对彼此之间毫不逊色的帝王夫妻,曾饱尝相思,曾携手渡险,曾同心协力击败了共同的敌人,却在成为了真正的夫妻之后,渐行渐远,最终貌合神离。
听得出来,他们的感情直到最后都很深,却为什么还是会走到那一步,究竟是因为武曌想要的太多,还是因为李治帝王心思难测?萧江沅想不通,但知道不论答案是什么,都离不开一样东西——权力。
这可真是个非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