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
连向来以沉稳著称的阿伏干木骨都忍不住破口大骂,一脚踢翻了水壶,在帐篷里叫骂道:“这城里难道的都是铁人吗?被刀砍不死吗?为什么五天了,还没攻下来!”
阿伏干木骨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巴掌大的小城,就让能阻挡他的大军五天之久,每次登上城墙,准备攻下该城的时候,城内的守军都能突然爆发一股气势,将他们赶下城区。
烛火下,几个千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阿伏干的怒火降临到他们头上。
其中一个千户,实在忍受不住这种压抑的气氛,开口说道:“大人!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冲进城去,替您砍下守城人的头颅!”
阿伏干木骨冷眼扫视了几人一圈,虽然现在气的恨不得立刻砍了他们,但大战之前,不斩将军的道理他还是熟知,于是冷冰冰的说道。
“明天将会是最后一次攻城,你们几个,给我第一个冲上前去,我在第二梯队看着你们,你们死了,我会接着冲上去,你们没死,想退下来的话。我会亲自送你们去死!”
“是!”
虹永县内,钱树木躺在床上,气若浮丝的艰难呼吸着,眼皮无力的耷拉着,任由旁人在耳边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床铺旁边,郑明才看着已经接近弥留之际,浑身血污的老伙计,积攒了这么多天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住流了出来。
似乎感应到老伙计的到来,钱树木奇迹般的睁开双眼,适应了下眼前的光景,模模糊糊的看着自己的好兄弟,看着他从未掉下来的眼泪,噗嗤一声笑了。
笑声牵动着胸口的伤口,又引得他一阵咳嗽。
“笑笑死我了哈哈哈你他娘的竟然哭了哈哈哈哈哈。”
钱树木即便已经这样了,还是对郑明才大声嘲笑着。
而郑明才一反往日斗嘴的性子,而是默默蹲在他旁边,拉起了老伙计的手。
“这些天,辛苦你了。”
钱树木边笑边咳嗽,好一会才止住笑声,略有怜悯的看着郑明才:“兄弟,我快要解脱了,对不起啊,把这么重的担子扔给你一个人,只是我已经没力气在走下去了。
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自私。”
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放在郑明才肩膀上,一如往日那样,钱树木询问道:“今天的情况怎么样,说来听听。”
郑明才压住哽咽的情绪,缓缓开口:“目前城里可战的兵士不过五十人,且各个带伤,城里的青壮已经死了个七成,不过还好,能阻挡他们这么多日,应该留给朝廷的时间也够了。”
“嗯明天估计是最后一天了,也是羌人的最后一次进攻,他们已经耽误了太久了。”钱树木思虑了一下,开口说道:“明天把士兵都集中在西城墙,那里将会是羌人主要的进攻点,他们要直接打进城来,城里不是还有些火油吗,将它放到城门上,等进来了个百十个羌人,再把后路截断,应该还能拉几个垫背的。”
“可惜啊,老伙计,可惜手里的兵太少了,如果能有一千个兵,我保证能坚持到朝廷援军到来,可惜了,没能帮你完成你的理”
话音未落,搭在郑明才肩膀上的手悄然滑落。
郑明才怔怔的看着老伙计望天的空洞眼神,强忍住巨大的悲怆,缓缓将他的双眼闭上。
“理想什么的,会有人完成的,总会有那么一天,天下将没有饿死的百姓。”郑明才洒脱的笑了笑,起身将老伙计的衣装整理了一下,拾起老伙计崩口的长刀,挂在了身上。
走出伤员营,帐篷外,十个兵士都坐在那里,吃着白面馍馍,喝着肉汤,静静地吃着,每一口的仔细咀嚼,承汤的碗都舔得一干二净,再用剩下的一角白面馍馍刮一下,再将它吃掉。
他们都是穷苦出身,小时候忍饥挨饿惯了,长大了也是食不果腹,幸好命算好,摊上了一个真正的父母官,家里有了存粮,也有了自己的温饱生活,他们才感觉,在那一刻,自己才算是个人。
平时里,他们沉默寡言,也不会像读书人那样,给县老爷吟上几句诗,写上些牌匾,只能将这份感激放在心里,种庄稼的时候更努力些,交赋税的时候更充足些,好让县里的粮仓充实,让县老爷不难做。
而今天,他们总算看到了自己的价值,看到了自己能报答县老爷的途径,那就是竭尽全力,不惜生死的,守护这边土地,守护这座县城,守护自己的家人。
所以当他们看见县老爷佩着剑从帐篷里走出来,一个年岁较大的,鬓角略有花白的老兵一下子笑出声,哈哈的说道:“大老爷,您就回县衙去吧,帮我们看着点粮食,别让攒了一辈子的东西便宜了那帮羌鬼。打仗的事,有我们呢。”
“是啊,大老爷,你放心,只要有我们一口气在,保管您高枕无忧!”
士兵看着向来随和近人的大老爷,配上不合时宜的战刀,就觉得莫名有些滑稽,最开始开口的老兵更是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毫不避讳的用暗红的手掌拍了拍郑明才的麻布衣裳,说道。
“大老爷,俺这辈子能有您这个大老爷,这辈子值了,您不仅能给我们一个公正,还能让我们吃饱饭,能教我们怎么做人,谢谢您了。
您不是上战场的人,这种粗活就交给我们吧,放心,哪怕到了阴曹地府,我们也当您的兵,当您的民,转世投胎了,也肯定给您干活。”
其他人听了,也走上来七嘴八舌的劝道,让郑明才先回去。
听着他们质朴的话语,郑明才潸然泪下,他觉得,这比朝官的歌功颂德,文人的诗文赞颂更真实,更美丽,这是对他这一生最好的点评。
郑明才任由泪水流下,与在场的士兵一一握手,每个人都没说话,但和他的眼神对视中,都是满满的释然与欣慰。
他们不怕死,他们怕死的没有价值。
一步步走过熟悉的街道,脚下,是他为了方便百姓出行,掏出俸禄和缠着富商募捐而来的青石路,两旁,是他这些年来为了贫困家庭建造的屋子,让他们不再受寒风吹袭。
街上,往日小贩们的喧哗和热情洋溢的招呼还历历在目,仿佛在耳边回想起来。再回首,只有家家户户门前,站着的面色黯然的妇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