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房陵当日从东宫被罢斥的时候见过一面,张越便依他之言和他渐渐疏远,只在他成婚得子的时候送过礼,仅此而已。但眼看人家之后风生水起,朱高炽登基之后立时重用,等到汉王造反的时候亦是当起了先锋,他哪里不明白当初房陵所说的话究竟有什么深意。所以,陆丰说得神秘,其实却只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实。
但此时此刻,他自然不能表露这些,于是少不得露出了讶异之色,旋即点点头苦笑道:“我知道了,多谢陆公公提醒。”
陆丰尽管欠过张越不少人情。但也不想一直这么积欠下去,此时听张越谢了一声,心下便松快了许多。随口扯了两句,他突然想起之前在东安门那一遭,不禁笑道:“对了,刚刚郑王越王襄王全都到了东安门,正要进宫呢。幸好咱家溜得快,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不过范公公金公公两个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么着,咱家先走了。”
张越面上带笑送了人出去。心里却是沉甸甸的。郑王等三个亲王在这当口入宫,说是探望太后,其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真是他的猜测没错,张太后重病之下见不了人,朱宁怎么挡得住这些虎狼?
要说这也是朱瞻基和张太后惹出的麻烦。都已经是成年的亲王,偏偏一个个都留在京中不放出去就藩。可那几个天子手足一直都形同隐形,怎么会偏生在这当口跳出来,还一次都是三个人”必定是有人撺掇了其他人,把这声势闹腾大了,真相也就盖不住了!
如今要是他还在宫里兴许还能设法,可偏偏他一早就出来了,要再进去却是不容易。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在围城之中的时候想出来。一出来却又没法进去,想进去也没借口!
尽管心下焦躁,但他这个兵部堂官要是也露出一副火烧火燎的架势。只怕原本就有各式各样猜想的司官更会平生揣测,所以,他只是端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进了仪门。一直等到了三门内,回到自己办事的屋子坐下,他这才立刻消去了早就不耐烦硬装的笑容。
之前朱宁说话那般隐晦,是有意暗示,还是奉命暗示?还有,杨士奇这个内阁第一人也还坐镇宫中,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闻听三王入宫,可会去拦一拦?是了,此次三王突然闯进宫里,应该确实是张太后那儿出了问题。想当初这个在朱高炽驾崩朱瞻基未归的时候。就是连东宫也封了,所有皇子一概不许外出,这一次怎会偏偏漏过了十王府!
他想着想着,随手抽出纸来正要写字,却现砚台里头的墨早就干了。不禁恼怒地丢下了笔。
“幕
“大人”。
张越话音未落,便有一个皂隶在门外唤了一声。他一迟疑便吩咐人进来。只见门帘一动,那三十出头的皂隶就匆匆进来:“大人,有信使从大宁行在来,说是皇上的密函回复
“快让他进来”。
所谓的密函便是密揭,在外人看来,在此之前,如今的满朝文官中也就是内阁众人以及赛义夏原吉有此殊荣,此次皇帝离京,方才添了他张越。但早在多年之前,张越的札记就曾出现在永乐皇帝朱猪的案头,只那会儿皇帝是只看不答而已。
这次前来的信使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矮紫红脸膛上却透着一股精悍气。递送了秘匣之后,他便立时退出到外头等候。竟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而张越打开秘匣,核对信封上的银记无误。便拆开印泥封口。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两张纸笺,起头就是淡淡的“前事已览”一张越自然不可能会错了意,昨天生的事情,纵使信使动作再快,恐怕也得是四五天之后才能折返回来,这自然是说的他提及从小教养勋贵子弟的事一而之后紧随的东…简单了,皇帝提及了东胜,提及了开平,提及了兴和以婴骡出,在军言军,皇帝亲率大军巡边,他又是如今兵部最大的主官,自然三句离不了本行,只是临到末了才蜻蜓点水提了提武选司的舞弊案,又提到了另一个人。
兵部尚书张本因为自己直管的武选司出了这么一件事,已经再三请辞!
张越已经是来不及去想皇帝提到此事的深意是准还是不准,是让他出面也揽一些责任,还是纯粹暗示张本老迈不堪使用。他只知道,眼下这一封皇帝亲笔的书信至少让他有了入宫的借口。于是,他用最迅的动作把信函装入了信封里头。随即就把那信使叫了进来。
“你先弃喝一碗腊八粥填填肚子,然后立刻随我入宫一趟”。
能被选为信使的虽说都是缄默妥当的性子,但这会儿听张越如此突兀冒出这么一句,紫红脸汉子还是大吃一惊。即便如此,他一路疾驰换马不换人,刚刚这么一停顿,此时已经是疲倦欲死,他仍是一口应了,只是就着皂隶端来的热水洗了洗脸和手,又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也来不及换衣裳,就跟着张越出了门。上马时,因动作迟缓,马鞍又蹭着了双股间磨破的去处,他不禁皱了皱眉。
张越虽瞧见了,也知道人家昼夜疾行的危险劳累,但此时他已经没什么办法,又不知道仁寿宫情形如何,只能略一点头便用力一甩马鞭疾驰了出去。尽管兵部衙门距离长安左门极近,但为了省路程,他仍是沿东长安街转半边街夹道,盏茶功夫就在东安门前停了下来。
一到这里,他就现一应守军都有些神不守舍,于是跳下马之后就冲那信使要过了秘匣,又对迎上前来的禁卫说道:“这是皇上命人打行在送来的,我要入宫面见太后。”
尽管东安门的守卫并不常见张越,他也来不及报名,但这么多禁卫当中自然有一两个认识他的人,所以窃窃私语了一阵,从上到下就都知道这位是谁了。尽管为难,但看着那个秘匣,当信使又上前亮出了过关牙牌之后,再没有人怀疑,立时有人飞快地往里头通报。
平日里在宫门前等上这么一阵子自然是不要紧,但此时此刻,张越强忍住踱步的冲动,只是牵着缰绳站在那儿,心里却已经是极其不耐烦了。这大冷天的,他裹着大氅穿着皮靴还觉得冷,见那信使站得笔直,紫红的脸却仿佛越来越红了,他就叫来一个禁卫说:“他一路疾驰刚从大宁回来就来了这里,寻件厚实衣服给他
有他这句话,禁卫们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有人拿了一件极其厚实的长杵袄来给了那个紫红脸信使。若不是东安门前当值都是有定例的,只怕还能有人寻出炭炉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总算是有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却是卓吉祥。
“您怎么突然来了?”曹吉样除了气喘吁吁,瞧着也有些狼狈,素来整洁的袍子下摆还有两个脚印。施礼过后,见张越反复打量着自己,他脸上一红,随即低声说,“三个千岁爷在仁寿宫前头大闹了一阵,要不是襄王拦着郑王和越王,恐怕谁都弹压不住,偏偏武定侯还正巧跪在仁寿宫前头
果然马经是一团糟!
张越心里一沉,随即又问道:“那杨阁老呢?。
“两位杨大学士来了,但郑王和越王闹得太凶。”曹吉祥想起那边的情形就觉得心有余悸,暗幸自己位卑职正好被范弘金英打回司礼监,否则也不会知道张越正好要进宫。觑了觑张越脸色,他便又劝道,“大人,仁寿宫之前出来女官传太后口谕让三位千岁爷回去,今天不见人,又斥了他们几句,结果竟是被气急败坏的越王骂了的去,这会儿三位千岁爷正要往里头闯呢。若不是什么要紧事,您还是暂缓一些入宫吧!”
天家的这些嫡亲宗室是什么德行,张越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这会儿在心里沉吟了一会,他还是轻轻拍了拍怀中的秘匣:“这是刚刚从大宁送来的皇上亲笔信,不管里头有什么事情,我总得送给太后瞧瞧。你不用多说了,头前带路吧。”
有心再劝,但见张越脸已经沉下来,曹吉祥也不敢再多罗嗦,只得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司礼监长随在司礼监不算什么,但存外头却人人都敬上三分,再加上张越又不是平常人,竟是轻轻巧巧就放了人。而那个紫红脸汉子的牙牌既然已经派过一次用场,张越自然不会把人再带进宫里,吩咐几句就让人先回兵部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