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看得穿我,但在这落雁公子面前,我却像的没衣没遮的人,一切暴露无疑。这样的感觉,我很不喜欢。
“算你厉害。”我转身回屋。身后是他飘远的声音,轻烟样,风一吹就全部散尽。“我没有名字,不过,你可以叫我作惩我。”
是夜风凉,我辗转反侧,睡不着。
是白日里那个男人的话影响了我,还是我自己一直都放不下?不去想了,只知道几天后那人可能来,也可能不来。我轻笑。怎么,到了这一步,还是抱有希望吗?好象原来那样,每次都狠狠说要忘记,但每次见了他,听了他的名字,就像中了咒的沉沦,甘心背叛自己的誓言。
拉开身上的被,如丝滑的,让人一摸上就爱不释手。
有点狼狈的到了门边,外面月光正好,幽静静的斜在卵石的路上。
我现下心里却有些茫然了。这路看得到尽头,却走不到。本以为结束的时候,老天偏偏很不厚道的让我又活过来。到底是前生种下了怎样的因才让我有今生这般的果?寻着石路而上,白天冰脚的路面此刻竟变得温和了。到底是路面变得温和,还是我的知觉在迅速丧失?有些懊恼了,使劲的跺了下,不想又是个踉跄,真摔。
还是一样的长袖扶过,缠了我的腰,轻柔着地。
我稳了稳,抬头看他,这次很自觉的没有面具。
莫非这人闲着没事,专守在我门口,等我出来摔给他看不成?
“姑娘。”他颔首,远站,还是一样的肃穆。
“你在这里干什么?”话一出口便觉不妥。这是人家的地,爱站哪,站多久,我管得着吗?摔傻了。定下神,补充问:“我说,惩我——”白天他依稀是这么告诉我的,“你就不怕我又骗你?”
他笑了,总是在我觉得最不好笑的时候。很突兀。:“姑娘还记得在下的称呼。”
至于吗,一个名字而已。
“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他的眉端飘上一点好看的寂寞。“所以,就算再被骗一次,只要能说说话,也是好的。”
我挑眉,这人说话太飘忽了,总有股压抑的劲,说不出又咽不下,只留着一个人回味。
“在下睡不着,姑娘也睡不着,可有兴致一起赏月?”
“有何不可?”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
并肩走在这石路上,一个拐角,路面豁然开朗。眼前的园子大得有些不可思议,都种满了梅。一树树不同姿态的开着,每朵皆是绝色。
他有心无心的似搀了我,好象对待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
忍不住,避开他的袖子。伤重得要死时尚不曾求人,现在好端端的没事倒要人来扶着牵的,多难看。
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不说什么,径自坐下独酌。一杯尽,不客气的伸手过来,意要我添。
给他满上,酒香肆溢。果然陈酿。
他可好,接过了直接放下。又是一阵闭目养神。在我以为此人就这么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是对我说,却又更像自己的低喃。
“我是十八岁上出走的,去了大漠。这次回来,没见着人,只见着了坟,还无端端多出个妹妹。”站起身,走到我身后,挽上我的发。“长了。”这人,好象对我头发的长短特别介意。不待我开口,他接着道:“少年时恨,到现在还是恨,却已经找不到恨的对象,反而心里空落落的。以为学会了这只袖弥天,可以找他洗洗多年的怨埋,结果还不等我回来他就迫不及待的死了。”
他绕到我前面,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温顺得像只猫儿。
“姑娘你说,我该拿杀他的人怎么办?”
我把手放在膝上,认真的看他:“你既然恨他,死了不是更好?”
他摇头,很小的幅度,几乎看不分明。
“不是恨到要杀了他,只是想赢,只是想那个人回头看看。就像你,恨他,难道就当真想他死吗?”
我顿时哑然。说不恨,那绝对是假的。但若是真的恨,扯心扯肺的恨,又怎会三番五次的救他,甚至,甚至帮他救他的她。现在回想,当初的我真是输她输到祖庙里去了。
他好象看穿我想什么,叹口气,像梅一样清淡。
“我救不了他。只袖弥天又如何,终究不是神仙。姑娘,你若是我,父亲给人杀了,该如何?”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不是很清楚我的身世吗?何必再问。”
“是啊是啊,报仇。”他笑,很苦,让我错觉上猛吞了棵黄连,哽在喉咙,上不上下不下的折磨着人。“前半辈子,想找他报自己的仇;这后半辈子,却要报他的仇了。我是不是活得很讽刺?”
我看进他的眼,里面一层又一层,紧密的站着伤口。这人的仇家想来是厉害的,否则怎会只袖弥天在身也只能对着我这外人诉苦?
我知道有仇不能报的滋味,像被幽禁了感情在黑暗里,一个人,找不到方向。夜半惊醒,梦里全是哀怨的责难,枕上被里湿成一片,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剑这东西是少不得帖身的。白天杀了人,晚上还要抱着那些冤血的味道浅眠,生怕一个不小心,睡梦里就给人把命拿了去。甚至想到死,但却又死不得。这样的日子哪怕只掀开个角再看看,也是触目惊心得有些骇人的。我早已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