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清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还能说什么?拿南妈去压制她?拿研习社来抢白她?所以这些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归根到底,还是他对不起她。)
符清泉只觉得难受,南溪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不止爱哭,还特别娇娇女脾气,尤其读小学那阵,被几个大人宠得简直没边。那时符爸爸可怜肖弦家环境不好,常借故邀她周末到家里来和符清泉一起温习功课,顺便就留在家里吃晚饭。每次肖弦要来,符爸爸必定会叮嘱符妈妈多买肉菜多炖汤,说得多了,被南溪听到了,顿觉自己“小女主人”的地位受到威胁,吃饭时故意问肖弦:“弦宝,昨天我去知味观吃猫耳朵,看到你妈妈和她男朋友了,他们为什么不带你去吃知味观?”肖弦其实听惯别人这种话的,这次的区别不过是换了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肖弦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说:“我在家写作业。”等肖弦吃完饭回家,符清泉便偷偷拧南溪的耳朵,批评她不该揭肖弦的短,不止拧她耳朵,还把她手里的洋娃娃也抢了扔在一边——因为实在是生气,这么小的孩子,好的不学,专学坏的!
谁知符清泉刚教育完,逼着她认错兼保证以后不说人长短,她就盘腿在他床上抹眼泪儿,一边哭还一边瞅着被扔在地上的洋娃娃,特小可怜的模样。符清泉因南溪已认错,心里早消了气,又想着南溪年纪小,那些“男朋友”之类的话,也是听符爸符妈私下里说的,她本意不过是炫耀自己有人疼,哪里会知道是戳肖弦的痛处?这么想着他便捡起洋娃娃来哄她,谁知好话说尽也没把她眼泪止住,到他精疲力尽,她才细声细气地说:“你把我的七巧板借出去还没还回来。”符清泉想了好半天才明白,敢情南溪吃拈的这门子酸!肖弦一向数学好,在他家做完作业后随手摆弄南溪留下的七巧板,钻研得津津有味,他想着南溪刚上学,一时也用不上这东西,便大手一挥让肖弦带回去琢磨。谁晓得这南溪人小鬼大,这么件小事,记得比什么都牢,符清泉心里明明觉得是南溪太娇气,偏偏看她这么眼泪啪嗒的模样,再也生不起气来。幸好肖弦几天工夫就玩厌了七巧板,这才不至于让符清泉两头为难。
打那时候符清泉就知道了,这小娇气鬼心眼可小了,最容不得别人比她受宠。好在肖弦打小像男孩,符爸符妈和南妈都不想把小南溪教导成那模样,除了偶尔说几句“你看弦宝这回又考年级第一”来要她学习学习外,别的事情倒从不曾把两人放在一起对比。不然,还真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麻烦来!
可现在呢?现在南溪简直是用浑身的力气,来对抗地球对那几滴水珠的向心引力。
符清泉心里顿时就软下来,一路软到十二指肠去。原来不是这样的,他不晓得他们两人怎么变成如今这状况,只恨不得这是童话里的巫婆或魔鬼施下的什么咒语,等咒语解除,一切又变回原来的模样:他板着脸训她几句,她就哭天抢地地向他撒娇耍赖,然后他再低声下气地哄那么一哄,两人又和好如初。
他蹲下身,伸手去搂她细削的肩膀,声音不自觉地低下来:“好了好了,我不逼你……”
南溪伸手摘开他的胳膊,眼睛依旧不看他,手又慢慢挪到小腹上:“我知道就算搬到研习社去,一举一动也有人跟你汇报,研习社还要靠你的捐款才能运转,”这些话都是原来符清泉讽刺她时说过的,说她整日里不安生,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花家里的钱?她顿顿后声音更低下去,“你就当我……用这里的那块肉,换这一点点的自由。”
符清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还能说什么?拿南妈去压制她?拿研习社来抢白她?所有这些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归根到底,还是他对不起她。
一步错,步步错。
符清泉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想站起身来,却使不上劲。门外又响起叩门声,这回是杨嫂和南妈,南妈满怀期盼地望着符清泉,想从他眼神里寻找一点好的讯息。看符清泉摇摇头,南妈眼神瞬间转为失望,嘴唇动动后又笑道:“小溪,晨阳来看你了。”
南溪下午和纪晨阳发过一条短信,也没说什么,只说自己没事。纪晨阳给符家打了一回电话,符爸和南妈虽都觉得纪晨阳为人不错,但考虑到纪家父母的态度,这门亲事还是就此打住的好。符爸和南妈婉转地表达了拒意,纪晨阳却不死心,驱车赶到符家,看符爸和南妈都在烦恼南溪要搬出去住的事,纪晨阳便提议说:“南溪要是想散散心,换个地方住住也好,”符爸和南妈还有符清泉三双眼睛立刻就唰唰唰地戳到他身上,纪晨阳连忙解释道,“但是研习社条件不好,不如这样吧,我有朋友在滨江那边有套房子,买来投资的,嫌麻烦也没租。那边治安还有生活都方便一点,离研习社也不远,过去调节一下心情也好。”
符爸和南妈落到纪晨阳身上的目光都颇怀疑,显然是怀疑他别有企图,纪晨阳连忙向符清泉求救:“喏,就是阿粤的房子,早两年四五千一平的时候买的,反正地皮涨得快他也就懒得赚那个租金,钥匙还在我这儿呢,不信你打电话问他去!”符清泉还当真就打电话过去问,跟老同学寒暄几句,确定纪晨阳所言非虚。他稍稍斟酌,想这里的条件总比研习社好,况且是阿粤的房子,他平时过去看看也方便,稍事思索他便决定下来:“那就搬去那边吧,心情好再回来。”
这话显然头一半是说给南溪听的,后一半是安慰符爸南妈的。南溪见父母都作出妥协,也不好再坚持,只好答应下来。符爸和符妈还亲自巡视了一回,房主是纪晨阳留学时的师兄,也符清泉大学时的朋友,房子是带江景的三室两厅,视野开阔,兼之装修也大方雅致浑然一体,连厨房设施都一应俱全。后续扫尾的事情自然又全落到符清泉身上,他和纪晨阳帮南溪搬好家,又跟老同学交代好借房的事。没两天纪晨阳的母亲又打来电话问罪,指责他明明答应不让南溪和纪晨阳来往,如今纪晨阳却三天两头往南溪那里跑。他不咸不淡地把纪母的话顶回去,暗示说便是纪家能容南溪,他也绝不会把南溪加入纪家,纪母被他气得不轻,但如今确实是自己儿子不争气,一门心思胳膊肘要往外拐。况且符清泉的生意和纪父的仕途,颇有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势头,她若一意要在这上面为难符清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再加上自家儿子倒戈的二百五,算起来还是自己倒霉,这么一合计,纪母也只好先把这事放一放,指望自家儿子早日迷途知返。
可惜天不遂人愿,纪晨阳往南溪那里跑得越来越勤,且每次都极冠冕堂皇,今天说好像少了拖把,明天说没看见扫帚买了个送来。更不幸的是他送什么都要和符清泉撞车,于是那位阿粤的房子里如今大扫除的工具都攒齐了两套。这套房子里基础设施都极齐备,只少了些日常用的东西,南溪正犹豫着不知如今有什么大型超市,纪晨阳已网上帮她查好,说开车带她过去华润,比附近的几家超市齐全。
零零碎碎的垃圾袋垃圾桶、厨房里的小用具、自用的盘碗、晾衣服的撑杆夹子之类,南溪拿了个小本记下来,一样一样地挑好,生恐少了什么又被纪晨阳找到借口大老远的送来。等买好日用品,两人又推车到食品区大采购,挑好早餐用的面包牛奶各式点心后,纪晨阳忽问:“你说要自己开火的,厨艺怎么样?”
南溪微显为难:“还成吧,自己能养活自己。”
“今天在家里做着吃啊?好歹我跑了这么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纪晨阳笑得极开怀,叫南溪两下为难,原来纪晨阳在符家吃饭,好歹是有父母作陪,符清泉也在家,如今……一男一女在家里开火做饭……她知道纪晨阳是有心要和她更进一步交往的意思的。
南溪踌躇着不知如何和纪晨阳开口,她承认纪晨阳是很可爱的,很典型的理工科男生,这一点和符清泉倒是很像,不过他比符清泉要来得开朗……南溪忽想起来,其实年少时的符清泉也是很开朗的,若不是后来发现那些事……“土豆还是茄子?”纪晨阳举着两个包装好的盒子问,南溪醒过来,仓促笑笑,“土豆吧。”
纪晨阳把土豆扔到购物车里,又买了小排和山药,然后推车到油盐酱醋调料区。到转角时南溪下定决心,拦住购物车,向纪晨阳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
“什么啊?”
南溪张张嘴欲言又止,纪晨阳笑起来:“不急回去再说也成啊。”
“不,”南溪又笑笑,双手紧张地交握起来,“就是上周末我爸妈跟你说的事。”
纪晨阳回头想想周末在符家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一时不敢确定南溪确定的是哪件事。南溪又补充道,“就是我爸妈说……是在学校遇到意外的那件事。”纪晨阳啊的一声明白过来,南溪说的是她在学校堕过胎的事,符爸南妈婉拒纪晨阳的时候,也顺便把这件事稍微解释了一下。他不太明白对这件事南溪要说什么,疑惑地瞅着南溪,南溪定定神后笑道:“其实我跟他们说了假话。”
纪晨阳怔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微忖片刻后笑道:“男朋友?”
南溪低头笑笑:“也不算吧,当时……有点傻,”她顿顿后又说,“做什么都傻里傻气的。但是……不是意外,或者说,事情的发生在意料之外,但他没有强迫我。我……我那时候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