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诺言 (二 下)
“这老东西!”李旭笑着啐道。又被张须陀给利用了,代价不过是路边小酒馆里总计还不到五十个肉好的酒,却答应帮他办这么大一件事。那来护儿是好对付的么,马上攻入平壤却不得不奉旨班师,这位大爷一肚子火正找不到地方。这个时候去占他的便宜,脑门上岂不是刻着“找死”二字。
“张大人托付事情让郎君很为难么?”石岚听李旭骂人,关切地问。
“很难,不过未必一点门路都没有!来老将军那人,嗨!”李旭仔细考虑了片刻,苦笑着摇头。虽然是被人利用,但他丝毫不为张须陀的举动而生气。相反,此刻他心中涌起的是一种为能替人做事而产生的愉悦。
他和张须陀的关系所不上近,仅仅介于朋友和上下级之间。但张须陀这种求人手段,让他既感受不到朋友之间的那种不得不帮忙的负担,又感受不到上级给下属指定任务时的压力。“拔”来护儿的雁毛,就这么借着酒桌上提了出来。范围看上去很笼统,背后的猫腻却是极多。
裴操之老大人和齐郡文官为了避免朝廷秋后算帐,不得不替陛下准备了一大笔祝贺其“平定辽东”的贺礼。从历城到洛阳一路险山恶水,如果派大批兵马千里护送,与国家法度不合。如果护送的人少了,恐怕白白便宜了沿途流寇。所以,既然来护儿班师经过此地,不如托他顺路把礼物给皇帝陛下带回去。有整整十万水师护送,沿途盗匪胆子再大,也不敢打这批礼物的主意。
而上述动作只是张须陀想假旭子之手完成的第一个任务。第二个任务就是由他这个大隋府兵郎将出面向名义上司来护儿“申请”一批甲胄和兵器。齐郡没有足够的铁匠和皮匠,短时间内造不出太多的合格铠甲。即便造得出,地方工匠粗制滥造的产品其质量也和朝廷成批量监造的铠甲器械无法同日而语。旭子只要少少地从来护儿身上“拔”一根毛下来,几千弟兄的装备就有了着落。同时,令裴操之等人肉痛到吐血的那十五万贯钱,也算多多少少收回了一些老本儿!
“来护儿老将军很难相处么?他有喜欢的东西没有?”
“来老将军是个清廉的好官,在军中威望不亚于宇文述。我愁的不是给他送礼,而是送礼根本没有用!”想想当日虎牢关下夹在两个老军头之间的尴尬劲儿,旭子眉头忍不住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当日如果不是来护儿拿他做枪,宇文述根本不会那么着急夺雄武营的兵权。而这其中是是非非,又岂是利用和被利用那样清楚。
“宇文述又是谁,他的官很大么?”石岚的求知欲很强,继续追问。
“你不知道宇文述?”李旭猛然抬头,瞪圆了惊诧的双眼。石岚被他突然的问吓得将目光迅向旁边一闪,很快,又把小脸转回来,讪讪地辩解道:“我,我以前很少打听外面的事情么。后来跟父亲上了山,对山外的人和事,更没机会听说!”
听完石岚的回答,旭子知道自己莽撞了。自己当年在上谷郡时,不也对郡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么?至于宇文述、来护儿等人的了解,也是入了军旅后才慢慢积累。
一个人的视野往往影响他的判断力。正是因为对天下局势和对手的误判,石子河才在齐郡丢了自己性命。出于同样原因,北海群盗被李密稀里糊涂地就忽悠下了山,稀里糊涂地被齐郡精锐打了个落花流水。
仿佛有一道光幕在眼前拉开,望着石岚求知**甚强的双眼,旭子意识到自己犯了和别人同样的错误。他没有理由嘲笑石岚、郭方预等人的孤陋寡闻,因为他自己和别人比起来也只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自从来到齐郡后,他便很少关心天下大事。而先前在军中,他的目光也仅仅局限在几个与自己有关的焦点上。九叔被张金称所杀,徐茂功做了瓦岗军师,这种稍为留意便可得知的消息是到了最后关头,才被他知晓,并且每每弄得他手忙脚乱。如果当初多留意留意官府邸报,或和同僚多交流交流官场和民间的各类传闻,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也不会如此被动。
还有唐公李渊、刘弘基,对了,还有雄武营,甚至远在塞外的阿芸,刹那间,旭子几乎要怨恨自己的懒惰。因为挫折,因为不愿意回忆,所以他几乎将这些交往过,并且将来还可能继续交往的人全刻意忘记了。而事实上,将来有一天这些人还会与他碰面,很多人的举动可能就影响着他的命运和前程。
想到这些,旭子的目光渐渐缩成一条线,锐利如刀。他几乎要伸开双臂拥抱石岚这个小丫头了,正是对方无意间一句话,让他如梦初醒。此后,身外的山还是山,树还是树,但眼中的风景却决不相同。
“如果不该问,就当我没有问过,行么?”石岚被旭子继续变化的脸色和目光吓了一跳,怯怯地说道。眼前这个男人几乎在瞬间生了突变,那本来就高了几乎两个头的身躯刹那间仿佛又长高不少。肩膀变得更宽,身板也愈结实。
“没关系,我想起了一边别的事情。”李旭笑了笑,回答。“宇文述是当今陛下的第一宠臣,大隋军中权力最大的将军,爵位是许国公。陛下三次征伐辽东,他都是前军主帅!”
提起宇文家的人,旭子觉自己的情绪依然有些波动,但已经没当初那么强烈。雄武营控制权的丢失让他受到的打击很大,但随后,他也学会了很多人生必然需要掌握的东西。特别是来齐郡之后,远离朝廷中枢,远离那些豪门,反而令他人生感悟更多,对官场上的争斗看得也更清楚。
“你是说,前两次他都打败了,那个,你的那个皇上还肯用他?”虽然有心思替旭子出谋划策,但提到杨广,石岚嘴里依旧不带半分尊敬味道。
虽然知道别人指责的全是事实,但旭子依旧不习惯有人用这种口气数落杨广。“陛下是个重情义的人。况且只有第一次的确是场惨败。第二次,第二次算是全师而退!”
“第三次呢?赢了?还是输了?”石岚的声音里隐约带上了几分挑衅的味道。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二人之间的交流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话题。
“这一次,算是大获全胜了吧!”李旭想了想,艰难地回答。事实真的如此么?他不敢看石岚的眼睛。只觉得里边充满了讽刺,还有嘲弄。
“输了第一次,然后皇上不服气,又来第二次。然后来第三次,好在这次赢了,否则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关于辽东的话题让石岚彻底暴露出了骨子中的野性,每个字都从牙齿缝隙里出,听起来犹如正在吐信的毒蛇。
“只要打了第一次,就不得不打第二次。陛下那里,其实很难!”旭子无扳起脸来,大声解释。“如果不打,周边各国就可能趁势作乱。还有各地豪杰,一些心怀叵测的大盗也会蜂拥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