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蒲山公营的侧翼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开弓放箭。每个人腰间的羽箭顷刻之间就见了底,但郡兵的阵型也被他们射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跟在我身后,方阵!”王伯当大声命令,丢掉弓,从地面的尸体身上拔出一杆硬矛,左劈右刺,将靠过来的郡兵逐一掀翻在地。“黑闼!”他大声喊叫,“黑闼,向这边冲!”
吴黑闼听不见王伯当的喊声,但凭借多年的经验,他现了郡兵的阵型出现了短暂混乱。带着还没被人捅成筛子的剩余弟兄,他奋力冲向了敌人最忙碌的位置。两名手持陌刀的博陵劲卒试图拦阻他,被吴黑闼一叉一个,先后捅死。“跟紧我!”他大叫,不管那些掉队者,像一头野猪般直冲向前。郡兵们阻挡不住,纷纷闪避。
很快,吴黑闼手中的钢叉便不再锐利。他大声怒吼,以差为棍。横扫,竖砸,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将。残存的瓦岗内卫紧紧跟着他,左冲,右突,如掉进陷阱里的困兽,一面出绝望地哀鸣,一边为生存而挣扎。
忽然,他们现敌阵松了松。雨幕后出现了亮光。吴黑闼大踏几步,溃围而出,却现一名敌将挺槊迎来,来势又快又急。他钢叉横挡,拨偏长槊。然后顺势回刺,直奔对方咽喉。敌将快后退,放声大叫,用战靴从血泊中掀起一团红色的泥巴砸向他的额头。吴黑闼的身体不得不停了下来,他趔趄了一下,闭目等死。却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当他又有勇气睁开眼睛时,看见王伯当就在自己的钢叉前,脸白得就像地上的死尸。
“守住这个口子,把活着的人都撤出来!”王伯当推开脖子前的钢叉,大声命令。两个人背靠着背站在一处,长槊和钢叉并举,将蜂拥而来的郡兵纷纷逼退。吴黑闼麾下的内卫看准时机,顺着缺口6续退了出来,每个人身上都多处挂彩,半柱香前还崭新的铠甲破烂得就像叫化子身上的麻布袄。
短暂的优势很快失去,瓦岗军不得不临时调整战术,与官兵们陷入苦斗。解决了本阵当中的“钉子”后,官军的攻击阵列再次活跃起来。他们在号角声的协调下不停变换攻击节奏,一波又一波地向瓦岗军施加压力。全军杀上的蒲山公营浴血奋战,却不能再将官军向后推开半步。
王伯当和吴黑闼二人背靠着背喘息,自从初次见面起,他们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逃离虎口的五百多内卫死士围城了一个大圆阵,将王伯当和吴黑闼团团保护在中央。一些被打散了的其他各营部众看到机会,纷纷向圆阵旁边靠拢。人流中,王伯当和吴黑闼所在之处反倒成了一块坚固的磐石,牢牢地为友军提供了支撑。
“你带领麾下弟兄向前方走二十步,钉在那面绛色战旗下。人没死光之前,不得后退!”吴黑闼拍了拍站在自己身边的一名旅率,大声命令。
王伯当的身体抖了一下,僵直如木。如果不主动进攻敌人,他们凭借身边的这些弟兄还足以自保。吴黑闼是在拿自家的生机换袍泽的活命,这个尖酸刻薄的家伙居然有一幅古道热肠!他咬了咬牙,握紧手中的长槊。
旅率冲吴黑闼点了点头,转身出阵。隶属于此人麾下的四十余名内卫快步跟着,冲破几股混战在一起的人群,堵住蒲山公营已经露出来的缺口。
“你带麾下弟兄堵右边那个缺口,别让官军渗进来!”吴黑闼又拉起一名部属,命令。那名身穿校尉服色的将领以江湖人方式向他抱了抱拳,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向死地。百余名内卫跟在此人身后,穿透雨幕,头也不回。
敌我双方还在僵持,瓦岗军已经失去了主动权。在他们身侧,济阴营、齐郡营渐渐支持不住。不断有喽啰逃离战场,不断有头目被李密派出的督战队当众处决。
转眼之间,吴黑闼把能派的人手都派出去堵缺口了,身边剩下的内卫死士已经不足一百,并且个个带伤。王伯当身边的亲兵也仅剩下的几十人,根本不可能挡住敌军一次冲击。依附于他二人麾下的溃兵又开始逃走,吴黑闼命人砍翻了几个,效果却非常有限,只好听之任之。
王伯当回头张望,期待身后还能现一些意外的惊喜。李密那里却一片沉寂,只有瓦岗军的大旗在风雨中孤零零地瑟缩着,却永远不肯坠落。
“看什么?”吴黑闼感觉到王伯当在不断扭动身体,大声追问。
“看密公的将令,他如果现在把大伙全部撤回营盘内,咱们还有机会退往主寨重整旗鼓!”王伯当拉风箱般喘息着,一厢情愿地回答。
“别指望了,密公不会再下任何后撤命令。反正,要么咱们死,要么姓李的死,今天肯定是这么一个局!”吴黑闼向水洼中吐了口血,喘息着道。
“怎么会这样?”王伯当心中大惊,转过身,抓住吴黑闼的肩膀追问。
“密公是被逼无奈!”吴黑闼呵呵傻笑。“咱们下山没带多少军粮,荥泽城的粮食运不出来,后方的粮道还一再被李将军用骑兵骚扰。密公一直不敢告诉大家,但今晚肯定断炊。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博!”
“这不可能!”王伯当刚刚恢复过些血色的脸瞬间又变得像尸体一样惨白。他自问与李密是生死之交,这么大的事情李密怎可能瞒着他,甚至从头到尾一点口风都没有漏?可如果不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李密又怎会放弃原来的安排?那个计划分明是完美无缺的,只要关键一步成功,胜负之势立转!
“醒醒吧,我的勇三郎!”吴黑闼拍打着王伯当的肩膀,一边笑,一边向部下打出调整队形,转圆阵为锋矢阵的手势。他已经杀脱了力,却不愿意坐以待毙。他要冲到最前方去,战死在弟兄们的血泊中。“那个局根本没可能实现。密公试图收降裴仁基,但秦叔宝和罗士信都是李小子的生死之交,绝对不会背叛他。咱们兄弟的路走到头了,该歇歇了!”
说罢,他伸手擦去脸上的血和雨水,长笑向前。
如果死在别人手中他会心有不甘,死在当年的好朋友手中,吴黑闼认为自己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