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凡拿定了主意,反手推开院门,却意外看见黑暗里站着个瘦削的人影。
他第一反应以为是陈臻,险些脱口而出,眯眼分辨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他的母亲。
陈幼青穿了身深色套装,风尘仆仆,似乎刚从外面赶回来,不知为何站在院子里发呆。
听见响动,她如梦初醒般扭头“你回来了?”她掩饰似的拍拍套裙下摆,抬步跨上楼梯,拧亮门厅灯,道,“进来吧。”
纪凡这才注意到,她矮跟皮鞋的底下尽是泥土,鞋帮子沾着不少泥点草屑,一踩一个泥印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昏黄的灯光下,陈幼青看起来好像老了些,面上的疲惫比前几日更甚,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
“妈……”纪凡微皱眉头。
大概是精神不足,陈幼青并没有责怪他磨磨蹭蹭,只道“先进来吧,外头凉。”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几乎算得上温情脉脉了。
纪凡点点头,听话地迈进玄关。
两人面对面,安静地换上拖鞋。纪凡犹豫再三,忍不住开口“妈,你才刚回来?”
“嗯,”她头也不抬,“今天有点事。”
换做往常,纪凡大概是不会追问下去了,可今晚的母亲看起来格外好说话,他下意识地仰头“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陈幼青顿了顿,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对儿子的态度太冷淡,僵硬地补充道,“我是去扫墓。”
纪凡没反应过来,便听陈幼青接着道“……给你小舅舅。”
他心中忽地一跳,好像有什么关窍松动了。“小舅舅”的话题在家里向来是禁忌,纪凡除了大致知道此人是陈幼青最小的哥哥,英年早逝,别的一概不知。
屋子里只有母子二人,窗外是一轮高而远的圆月,洒下冷冷清辉,树影摇曳,夜风簌簌低语。
深夜总叫人不自觉地卸下心防。
陈幼青在饭厅里站了一会儿,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疲惫地揉揉眉心。
“今天是他的忌日,”她低声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他跟妈妈小时候很要好的。”
纪凡没有走,也没有答话。
“他那么聪明,那么勤奋,明明本该是……”陈幼青唇角抿成直线,脸上闪过一丝愠怒,随后又变作淡淡的悲伤。
她偏头扫了眼纪凡,眼中不知是什么情绪“都说外甥像舅,你跟他长得很像。所以我才总是……”她猝然刹住话头,摇摇晃晃起身,到楼上取了本旧相册下来。
“你看,是不是很像?”陈幼青抽出一张合影放在纪凡面前,相片里的她面色冷淡,旁边亲昵搂着她的兄长却笑得很温柔。
陈幼青珍惜地摸了摸相片,轻轻笑了一声。
纪凡其实早就见过“他”的照片,知道他们两人样貌相似。只不过比起那张照片,这里的人看起来柔和许多。
纪凡还记得那张海边的单人照,“他”瘦得可怕,腕骨支愣着,面目满含忧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雾沉沉的不见光,如一柄锈蚀的刀。
而这里的“他”微微弯起双眼,含笑看向镜头,又或者,是在看着拍照片的人,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说不出的温情。
纪凡把玩了一下薄薄的相片,翻到背面,忽地愣住了,只见上面钢笔字体苍劲有力,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