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怕自己绷不住笑,不去看图,只盯着队长看了。
气质是跟着人走的,江凛不管什么时代什么年纪,都仿佛穿了一身迷彩绿,坐卧行走全是军人体态,只要看见他正襟危坐腰板挺直,唐荼荼立刻就能严肃起来。
如果说战争是政治角力、经济抗衡、军备人才各方面要素的统筹——那么军事建模,就是以军备和地理信息为核心的一轮大推演。
小到军备效能评估、理想武器的仿真图纸、军备竞赛预演,各兵种的实战价值、组合方案,大到对抗双方的行动概念模型……
几乎可以把实战里的每一步、每一个情况都完整地推演出最优解,把一场仗打到处处充溢着设计美学。
在这个技术条件尴尬的时代,军事建模的作用被一刀砍去八成,可剩下的两成,也足够让捧着一摞《武经七书》奉为圭臬的古人们震惊了。
江凛闭着眼睛想了想。
“倘若我是蒙军,我会先截断坝上的清水河,清水河上游狭细之处不足四十米,断了这条河,赤城又无内湖泊,就只剩南山脚下的洋河,城民取水需得下山去挑。”
“洋河每年冰期两个半月到三个月,十一月结冻,次年一月破冰,中间三个月,靠凿冰取水是远远供不上一城用水的。”
裴老先生听得怔了怔。
围城要义,一断粮道二断水源,兵家都知道,却很少有人计算什么冰期。
裴老先生和弟弟对视了一眼,不信这孩子一针就能挑破要害,缓缓道:“清水河,也有派兵守着,防着蒙古和辽人投毒。”
江凛:“多少兵守着?倘若北元修坝断水截流,能防得住么?”
“……防不住。”裴老先生脸上有了讪意,“可北元向来没这脑子,他们不像咱们的将帅学兵法谋略,他们打仗是蛮人打法,兵势大开大合,拔营就打,打不过就跑。”
“窝汗大军以往最高明的战术,也不过就是两路夹击、围点打援罢了。他们骑兵强势,擅长速战速决,秋冬往往只侵
扰民屯,抢抢粮,一般不打大仗。”
江凛:“那就把小的散屯全舍弃了,送给他们——秋冬以后,蒙古西北季风高压,盛朝作战是逆风向,抢不到上风处,只会风沙迷目,没必要悖了寒暑时制。不如收拢民屯于一处,死守边防,与蒙古争几块野地的价值不大。”
民屯是送给关外异族流民种的地,为了彰显皇恩,也为了防边民暴|乱闹事,边城的将士会把垦好的田送给他们。这群异族流民有了落脚之处,围绕盛朝的边防线而居,就成为了预警敌情的第一道防线。
只是边民不善种植,每年收下来的粮尚不够自给,还是得靠盛朝送粮。收完秋粮的民屯就没价值了,弃了来年再种。
裴老先生摇头失笑:“怎么能说不打就不打呢?”
“西夏、蒙古与金人都在那块儿地方,都是穷凶极恶的豺狗,每到秋后总要闹出点风波来——咱们盛朝,整个北境的边兵有十几万之众,将士们总不能一整个冬天缩在城里喝酒吃肉吧?总还是要打上几场,立立威风的……”
裴老先生在江凛的目光里渐渐噤声,转而去瞧二殿下,见殿下眉眼沉峻,示意他说罢,裴老先生才无奈坦言道。
“朝中的军饷总会在年尾年初的时候发到边关,到时候全军论功行赏——是以每到年关,从小兵到将帅战意蓬勃,每遇敌人挑衅,必会拼力出击,若有退却之心,则当众斩首。”
就是要趁着年关,抢着拿人头、拼业绩、评先进。
江凛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领会到了他这个表情,裴老先生更窘迫了,换了个好听的说法描补矫饰。
“萧小郎年纪小,不知道战势关键,越是年关将近,越需要有悍将勇兵震慑,边城的百姓才能过个好年。”
……倒也算是个正当理由。
唐荼荼看出来了。
这两位裴先生半只脚算是军中人物,老气横秋的,说来说去,就是不信队长一个小少年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的赵括好赖还是个通读兵书的,江凛连引经据典也无,说起战
略来,犹如三岁小孩掰着指头讲高数,会显得毫无信服力。
她忍不住转脸去瞧。
二殿下听进去了,他专注听人说话的时候,眉眼总是平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