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个午觉,校场上击鼓鸣铙声大作,珠珠眼睛还没睁开,闻着声直挺挺地坐起来了:“是不是到时辰了?要入林了?”
鼓乐声连着响了两天,唐荼荼把鼓乐几支曲、各什么顺序什么流程全捋下来了:“早着呢,起码还要热闹半个时辰,你再眯会儿吧。”
她埋头继续整理资料,削尖头的竹锥笔写出了一手漂亮的硬笔书法。
这是给裴先生讲课的时候意识到的,唐荼荼怕时间久了,自己也会把所学全都忘在犄角旮旯里,遗失在记忆曲线的低点里。
这一写,才知道自己过去七八年里背过这么多东西,那些专业的名词、枯燥的理论、变式复杂多样的图形,零零总总的造价、施工、质检、安全、材料,建筑五大员、规划四大项,她都熟记于心。
虽然写的这只是初稿,一落笔便自成体系了,行文脉络和章节怎么排布,唐荼荼心里都有数。
珠珠揉着眼睛凑过脑袋瞧,咕哝:“比你拿毛笔写好看多哩!”
她搬了个绣墩坐在一旁,托着脸,抓起一只竹锥笔在旁边乱画。唐荼荼扫了一眼,珠珠在学自己写的简体字,她恍了丝神,又有点啼笑皆非。
“不能这么写,回头夫子打你手板。”
礼部禀节守度,同部的僚属私底下不常聚会,唐夫人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官家内眷,周夫人有心抬举她,将她引入了那个圈子里,忙得帐篷也不回了。
芳草和胡嬷嬷替两个小主子梳好头发,四个螺髻扎起来,珠珠是俏皮可爱,唐荼荼像春节上门送财的财神他孙女。
芳草瞅了瞅,不大满意,心里又揣着点颇为隐秘的心思,给姑娘拆了螺丸,换了个稍微俏皮一点的双挂髻。
姑娘还差半年才及笄……既然……已经成了事,再梳个小孩头,不合适了。
她既盼着姑娘能得二皇子青眼,别再出什么差池;又觉得皇家不讲规矩体统,得让二皇子意识到姑娘还小呢,得再等姑娘两年才行。
这么想着,芳草又给姑娘盘起了
稚气的螺丸,纠结得手指都快扭成了麻花。
唐荼荼上下一根筋,对别人情绪不大敏感,她只看出芳草心不在焉,全然不知芳草连她的终身大事都开始想着了。
收拾利落,胡嬷嬷还要给她俩戴上兜帽,称是“晒不黑”。
唐荼荼躲过去了,这物理防晒怕是没什么用,还得捂出痱子来。
诸侯来朝,重礼仪的国家嘴上不以藩属定王臣,笑称这些番邦使臣是故旧老友,行的是“宾射”大礼。将军和精射手们入林前,皇上会提一把五色弓,将箭射向天地四方,再杀猪宰羊,听礼官念誓祭社。
唐荼荼远远瞧见爹爹,他站的那位置不好,礼部整整两排官员都迎着大太阳眯缝着眼睛,耷眉收肩地穿着礼服,只撑起个礼制架子来,有点滑稽。
更是被武将们比到了地上去。
几员大将军统率在前,百名旗手卫做先导,威风凛凛地背着大旗冲入山林,去做里标,每一里地一个哨位,防止贵人们入了林不知深浅。
三四百名穿着精干骑装的射手们,呼啸着跟着冲进了林中,战鼓声赫赫扬扬,全是为他们响起的,臂鹰持弓,腰挎轻剑,脚下猎狗养得膘肥体壮,跑得比马还快,冲得太快扑刹不住,原地狠狠打个滚,又趔趄着爬起冲进林里去了。
老子云: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象了。
恶犬瘆人,周围的女眷直捂眼:“那哪儿是狗啊,瞧着能一口把人脑袋给吞喽,这些武夫,养条狗也跟咱们人家不一样。”
珠珠没能忍耐多久,皱起脸来,跟着周家的姐姐一起回去找娘了,胡嬷嬷领着她。
射手入了林,周围女眷散了个干净,唐荼荼彻底放了羊,只剩下芳草一人看她不住,凑过去瞧人家厨子杀猪剖羊,看得聚精会神。
“姑娘哎……”
血腥之气重,芳草喉咙眼直犯呕,好不容易把姑娘拉开,唐荼荼又挥起鼓槌,敲了敲人家的战鼓。
这大鼓三尺长,漆得侧壳通红,十足的威风,唐荼荼眼馋两天了。
也不知怎么的,她明明力气
使到位了,这鼓却敲不响,厚实的牛皮鼓面绷得紧紧的,弹跳出的声音发闷。人家鼓手能敲得震天响,敲出金戈铁马的气魄来,竟是各行有各行的学问。
她是最擅长自学的人,对着鼓面敲了个来回,揣摩受力点和鼓槌角度,声音始终不响亮,敲得怪腔怪调的。
周围有落了单的骑奴和宫侍,时不时侧目瞧一眼。芳草臊得脸上发烧,拉拉她的袖子道:“姑娘快别敲了,人家都看咱们笑话呢。”
唐荼荼置之不理,她最不爱听的就是“人家”。
二殿下就是这时候来的,骑在马上,蹙眉看着她:“你耍猴儿呢?这是军鼓,是你想敲就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