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睡下的时候,芳草来传话,说叶先生和牧先生回来了。
唐荼荼忙披了身衣裳出门,被芳草喝住:“姑娘就这样披头散发的去外院?胸衣呢,胸衣穿了吗!袜子也没穿!”
“我忘了……”
唐荼荼穿上胸衣,三两下给自己扎了个马尾辫,省了穿袜子的工夫,左右她裤子长,能盖过脚腕。
两位先生踩着关城门的时辰回城的,离子时宵禁也不远了,两人几天没换衣裳,风尘仆仆地进了门,正坐在饭堂大口吃面,瞧着狼狈得不行。
“先生怎么去了这么些天?琉璃作坊不好找吗?”唐荼荼问。
叶三峰放下碗:“地方好找,就是临时起窑费事儿,琉璃要烧两天呢。”
他说着话,牧先生也从碗里抬起头来,这下子大变样了,镜片后头露出他一双笑容璀璨的眼。
镜片是俩大圆镜,往好里说是书卷气重,戴上去显得人特别呆,可牧挂书哪里计较这个?
他难掩激动:“姑娘,我能看着了!两只眼睛都能看着了!”
唐荼荼凑近细瞧。
这两枚镜片用银丝箍着,脑袋后边还拴了根银链子,因为系不紧,链子两头都留了小孔,各穿过一根簪子,紧紧地绷在发冠上。
没镜架,鼻梁上没鼻托,镜片也不贴眼,这戴着肯定不好受,但也算是劳动人民想出来的妙法。
唐荼荼问:“这两片多少钱?”
牧挂书含着笑意说:“一片圆镜五两,再手工打磨、拴银链,这一副眼镜二十两。”
唐荼荼直咋舌:“那还不如买蔷薇水瓶慢慢磨呢,好歹咱还能剩下两瓶蔷薇水。”
叶三峰灌了两口茶:“姑娘想得便宜了。这琉璃工序十分复杂,开炉后,十有三成都是坏的,镜片上有蛛网似的裂痕,一碰就碎。”
“人家本就不做这东西,还是我们求了又求,掌柜的才给我们起了一炉——三十个硬石膏模放进炉里去,连着石膏烧化了一半,剩下的琉璃片里不能用的又有一半,完好的、透
亮的只做出六片来,也该值这个价。”
唐荼荼心头一跳:“怎么会?!”
这成品率低得吓人。
她惊道:“为什么需要石膏模?”
叶三峰和牧先生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俩累得狠了,垮了精神,无力气多说话,唐荼荼只好催着他俩去睡觉,自己回了屋,睡意全飞了。
她躺在床上,满脑子全是石膏、无机玻璃的化学式。唐荼荼一个搞工程的,对各类建材不算陌生,可也只是“不陌生”而已。
她大致清楚玻璃是熔融态的液体出炉后,再倒进模具里冷却塑形成的,怎么会需要连着石膏模具放进炉子里边烧呢?这成型的顺序反了。
揣着满脑子化学方程式睡下,第二天一早,唐荼荼早早出门了。
叶三峰和牧挂书已经收拾停当,唐荼荼和牧先生坐马车,叶先生骑着马,凑到窗边跟他们说话。
唐荼荼有点惴惴:“我娘呢?这镜片的事,跟她说了么?”
“这点儿小生意,哪值当跟掌柜说?”叶三峰笑道。
“掌柜的忙着跑货呢,家里三支商队一块出门,两支南行,一支去陕西,二百五六十号人呢,都得安排妥当,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的。”
唐荼荼嘴上说着“做生意真辛苦”,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向东行,出了城,大约走了里地。
下了宽敞的官道,转上乡道后,路就不好走了,前几日又下了雨,路上全是晒干的车辙印,颠得人全身骨头都要散了。
路过三个小村之后,终于到了地方。只消一眼,唐荼荼就知道叶先生为什么说这地方好找了。
目之所及,这一大片屋舍又高又狭长,和乡户人家的屋舍样式一点都不一样,烟囱高高探出,长得像一片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