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晓。
——贺晓!
似有成百上千的人附在耳边喊她,用欢脱的、茫然的、期许的、失望的声音,喊着这两个音节。
前世二十六年如走马灯般闪了一遍。
她短暂的童年、不够鲜活的花季,平平无奇、回头竟想不起来几件事的学生时代。
之后,末世猝不及防地砸下来,至亲死绝,民间的刀械枪炮管制令成了一纸空文,炮火与冷箭乱飞,那是三年至暗时刻。
好不容易等到城市基地成型,国家摸索出另一套社会秩序,又到了百废待兴的时候——那时区分人的不是姓名,而是专业长项和个人贡献。
大学,成了青年们挤破头才能抢到的教育资源。她拼命读书,拼命在同龄人中变成最优秀、最有价值的那一小撮人,以同专业头名的成绩,进了规划院。
之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忙碌着,吃喝仓促,耗尽心血。
……
过往二十六年,从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个时刻更清晰地意识到“自我”。
唐荼荼茫然四顾,漫长的两个呼吸间,她眼前花得什么都看不清。
直到逼退自己那两泡眼泪。
道己公公驻在殿前半天,没见人应,又唱了声“宣唐鹤霄入殿觐见”。
芸香在她身后轻轻一推,催得着急了:“姑娘快去呀,二殿下也在里头呢。姑娘别慌,您这回立了大功,进去是领赏的。”
唐荼荼脑袋空空地抬脚,走上前。
殿内灯火通明,乐声悠扬,不知道点了什么香,栈窗下的两盏金炉袅袅冒起白雾。
道己公公多等了一等,这头发花白的老公公肖似画里头走出来的老仙君,笑得和善,扬起拂尘搭在左肘弯里,就像要领她进到这仙境里去。
这老公公和煦道:“皇上让小唐大人演示演示,这动画是怎么画出来的——今儿是节宴,贵人们都高兴,小唐大人不必过分拘泥礼数,回话时稳妥些就是了。”
“多谢公公提点。”
唐荼荼跨过门槛,缓步走
进殿中,在第一根盘龙柱下行了个跪礼。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还没醒过神来,被这明晃晃的烛光灼得双眼刺疼,甚至忘了“叩见皇上皇后太后太子皇子贵妃嫔妃等等娘娘”,木愣愣跪了一个呼吸的工夫。
左右有大臣笑出声,揶揄道“丫头再往前走走”,“年纪小,叫天威惊住了”,唐荼荼通通入了耳,仍没迷瞪过来。
她听到上首有人唤起,乖顺地站起来。
匠人们把幕布卷起半拉,侧着送进殿中,又搭起架子支好,放映机也摆正了。
唐荼荼定了定神,开始一个构件一个构件地讲,从幕布材料、画图步骤,一路讲到成像原理。
她越说越流畅,这半月天天给人讲好几遍原理,这么一套话背得滚瓜烂熟。
唐荼荼是一专注起来就浑然忘我的性格,但凡手里有事儿供她盛放精力,周遭环境什么样,就全留意不到了。
可放映机哪儿有那么好懂啊,殿里许多官员听得一知半解,目光全定在她身上。
奇了怪。
这小姑娘站在大殿最当中,像一朵得天独厚的琼葩,整个保和殿的光都汇聚于她身上。往常谁都懒得多瞧一眼的七品绿缎袍,穿上她身,比命妇插金戴玉的脑袋还璀璨。
从头到脚在发光。
晏少昰不错眼地看着,直到太子抬手与他碰了碰杯,清脆一声玉响,晏少昰立刻回得神。
亲哥饱含深意地乜了他一眼,左眼写着揶揄,右眼写着惊奇,欣赏了一出名戏《铁树开花》。
唐荼荼收了尾:“匠人主要用在了刻皮影上,耗费人力很多,但这是献给太后和皇上的节礼,所以做得精益求精。如果放到民间用,可以舍弃掉复杂的光影层次和背景,所需皮影匠能减少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