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肩膀塌下来,被火烘得眼睛干涩,往后仰了仰,身后的圈椅牢牢实实地抱住她。
“我想想怎么说。”
说起医,她是彻头彻尾的外行。
在后世,自己照顾自己的那些年,她也不过是凑凑巴巴能分清冷感冒和热感冒该吃什么药,可放到此时此地,没人比她更内行了。
唐荼荼字斟句酌,尽量描述得简单,不至于拿自己的一知半解误导杜仲,叫他先入为主,限制了这个大医学家未来的无限可能。
“人的身体里七成是水,血液、供养脏器的组织液、脑袋里的液体,甚至于喉咙吞咽食物,也要靠喉管里液体的浮滑作用。这些各种形态的水供养着一个人的生存,健康的人,运动会消耗水分,吃喝能补充水分。”
“人轻度缺水时,嗓子会干涩,咽不下干粮,少尿;再严重一点,可能会流鼻血,恶心呕吐,心跳加快,肌肉痉挛;而重度缺水,也叫脱水,血压不稳,人会昏迷,直到脏器衰竭。”
杜仲全神贯注听着,脸上是很少露出来的凝重。
唐荼荼:“但是有另一种极端情况,当人得了重病或是受了伤,短时间内会大量失血失液,到一个极低极危的水平。”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痢疾,常常变成大疫,为什么拉肚子会死人?死去的人都是什么样?”
唐荼荼把当年急救课上印象最深的例子拿出来讲。
杜仲连医经都能一字不漏背下来,竟被她问得有些拿捏不准了。
“因……沾染疫毒,肠中气机壅阻,腐浊相互搏结,痢赤白脓,二便不爽,致实邪内闭,元气外脱。死者唇干脸燥,都是枯竭之相。”
“嗐,我听不懂你说的。”唐荼荼文盲得十分坦荡:“其实最大的死因不是肠炎,而是拉肚子拉脱水了,急性腹泻最关键的治疗措施就是补水。”
杜仲瞳孔大了,失声问:“死于缺水?”
“不是这么简单。”唐荼荼又摇摇头。
“我们以为的那些病入膏肓的、病死痛死的人,有许多是因为水米不进,强行灌进去的粥水他们也消化不了,大量失水,没有糖分,没有能量,身体没有得到供养,喝下去的汤药还没来得及见效,病人就已经衰竭而死了。”
“这个时候的病人哪怕口嚼人参、生吃雪莲,都未必能有一杯糖盐水来得管用,喝进去也好,靠输液输进去也罢,都叫补液——补进去的糖盐水,可以直接供给全身能量,维持住病人身体机能,吊住命等汤药见效,匀出充足的治疗时间。”
“葡萄糖是另一种东西,恰巧,我也知道怎么做。”
杜仲眼里爆出惊人的光:“这两样东西,与千百药材都相须?全无忌讳?”
唐荼荼:“应该……是这样。就算有禁忌,也一只手数得清。”
杜仲瞠着双眼坐在椅上,在满室热腾腾的蒸汽中几乎要落下泪来,仿佛古今天下所有开门立派、著书立说的大医,一半在他耳中喜极而泣,背着“大医至精至诚,惟是惟新”。
另一半面沉如水,几十条臂膀拽扯着他,叫他慎思慎行。
男娃娃哭鼻子不好看,唐荼荼扭回脸不看他,她顾虑的是另一重。
氯化钡、碳酸钠、盐酸硫酸……
仅仅是制备生理盐水,就离不开三酸两碱,离不开水源和燃炉,也注定会造成严重的水气污染。唐荼荼甚至不知道怎么中和稀释,减轻污染。
后世只生态环境一个学科,下头分门别目也有几十个专业,全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都在为了环保焦虑。
她稀里糊涂全无头绪,却又有千百捉不住的思绪往外冒。
如果生理盐水和葡萄糖真的能造出来,这才该是古今医学交汇的里程碑,不只是清洗外伤、补充能量,急救、手术、输液……
仅仅是一盐一糖,便能把数以百万计奔着阎王殿走的重病患者,往回扯一小步。
百万生命面前,污染合该是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