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打发众人走了之后,太公本想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可谁曾想,这一夜几乎就没合眼。一闭眼,眼前就是宋江和宋清;再闭眼,又是宋江在梁山上。太公看得清清楚楚,那梁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山上烟雾缭绕,树木苍翠,怪石嶙峋,他似乎看到宋江就站在一块巨石上,向他招手。唉,想儿子呀,睡不着觉,干脆去看看大海吧。他想,这孩子心机够深的,心也够大,早就知道了他爹在梁山,居然回来几次都没说过,若不是这一次逼得急,看来他还不会说。他本以为自己睡不着觉,大海既然想他爹,会跟他一样也睡不着的。可他过去一看,那小子居然呼呼大睡,嘴角上流着涎水,还打着小呼噜。他这才想到,毕竟才十二岁的孩子,心里是不盛事儿的。
过了两天,太公感觉身体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早早的坐着马车,就往县城赶去。一个多时辰后,就到了县衙。太公递上县里专门发给他的片子,衙役接过后,急急的向后堂跑,不多会儿就回来了,笑脸相迎点头哈腰的说,“太公您请,县令大人正在等您。”
来到后堂,县令哈哈笑着迎出门来,说:“哎哟老太公哎,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你让人捎信给我,我给你办不就是了?”
这几句话,让太公感到了一种温暖和慰藉,也捕捉到了一种特别的信号:看来儿子的事儿,并没有那么严重,更不会波及到自己。便陪着笑脸儿,说:“哪能啊,你是县令,一县最高长官呀,全县人的父母官,你有多少事要忙啊?我呀,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不,我那孙子在县学上学,一年级上完了,要上二年级啦。你可是咱全县学堂最高主事的呀,我怎么也得来谢谢你吧?”
说着话,就让管家把一个包袱放到了县令手边的茶几上。县令抓起那个包袱来掂了掂,笑着说,“呀,太公啊,又让你破费,这是何必呢?你的事儿也就是我的事儿,孙子上学嘛,我一定会让他们照料好,教好管好他。”
太公就想,看来孙子在学堂的事儿,学长并没有告诉县令,这倒好。太公接着又说,“我这老头子啊,年老体衰,可村里很多事儿呢,还都找我,也是忙啊,虽然不像你这大官如此之忙,可村里那些大事小情也得料理不是?也就顾不上孩子的事。还请大人您高抬贵手,多多关照点儿,不光关照我的孙子,对老夫我,你也得继续关照啊。”
太公的话,其实隐含的就是宋江的事,也许县令心里有数,笑呵呵的,连续点头说:“放心吧,刚才我不说了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儿,只要本县在,你太公不论大事小事儿,什么事我都可以给你摆平,一定会让你安享晚年,只管放心就是。”
接着,县令又说:“郓城县谁人不知,太公家风纯正品德高尚,威信甚高?孩子有点点小事,也无需担心,你是你、孩子是孩子嘛。本县给你打个保票:你只管放心,孩子的事对你不会有任何牵连。啊?”
太公得到这一番话,心里那个舒爽滋润加欣慰就不用提了……。他也无需再向县令询问什么、打听什么了,县令的这句话,就已经把一切都挑明了,两人又聊了一点儿闲话,县令就请太公一起吃午饭,太公推辞不过,只得应允。因为是中午,两人只象征性的喝了点米酒,太公就高高兴兴的回到了宋家村。
太公有个习惯,但凡坐马车外出,回到村里的时候,一到村口,他就从马车上下来,步行回家,跟遇到的人打个招呼,行个礼,说两句话,互相问候一下,目的就是不让村里人觉得他高高在上,摆谱拿架子;显得他平等待人,谦和有礼;体现他平易近人的为人作风。这一次自然还是这样,一到离村口二十多步远,太公就下了马车,管家只好约束住那马,缓缓地跟在后面,让太公自己在前面,迈着方步往村里走去。正是因为他没有坐马车,才看到了一幅奇景。啥奇景啊?嘿,大海正在那大柳树下,由宋铁柱陪着,给他的队伍,给他的朋友伙伴们在训话呢。太公没听到别的,只听到了这么几句:“我宋大海跟大家是好朋友,好伙伴,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无论我长大之后能不能发迹,都不会忘了大家,都会永远跟大家在一起;咱们也不能一辈子就守着这一个村庄,咱们得有志气,有志向,也得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大家说好不好?”
只听那些小孩子们,当然也有很多十六七的大孩子在里面一起高喊:“好,当然好!”
就在他们这一句喊完之际,宋铁柱突然看到了太公,慌忙凑到大海耳朵边,不知对大海说了什么,大海便迎着太公走来,俨然一个绅士般走到太公跟前,扶住了太公的一只胳膊,说:“爷爷,你回来啦?”
太公此时的心情,很是复杂。他对自己的这个孙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已经令太公对这个孙子产生了一种无奈和无所适从的感觉,因此他就只点了点头。大海接着又说:“爷爷,你累了吧?我扶你快回家歇着吧?”
在这短暂的过程当中,大柳树下的那一帮孩子们,都在看着大海和太公,谁都没说一句话,也没有谁动一动。太公不禁想到,自己这个孙子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能量?二三十个孩子,看上去都比他要大呀,他们居然都如此恭顺的听他的话。他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使劲眨了几下眼睛,那有点浑浊的、恍惚的眼睛直盯着大海,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迈着的依然稳健踏实的步伐,在大海的搀扶下,往家里走去。很多看到这情景的村里人都说,宋太公真是有福啊,人家跟咱可就是不一样,人家的孙子那么孝敬,那么有出息,那么有本事,人家就该当有福有财有威有势力呀!
当初宋江在进入官场的时候,宋太公为了以防万一,写下了一份与宋江断绝父子关系、开除其家籍的公证文书。了解宋朝历史的都知道,宋朝在惩处犯罪者时株连政策是很严酷的,同时做官的犯罪率又很高,因此太公未雨绸缪、事先就写下了这样一份公证文书。宋江杀了阎婆惜之后,逃跑回家藏在地下室,朱仝和雷横奉命来到他家里捉拿宋江,倘若抓不到宋江,宋太公就将以犯罪官员家属受到惩处,因此,太公当时便拿出了这份公证文书,以此证明自己与宋江已无父子关系、故宋江犯事当然与自己无关,朱仝和雷横就带着这份公证文书的抄写件,回到县衙向县令复命,宋太公因此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从今天太公跟县令的交谈来看,县令丝毫没有透露出知晓宋江情况的信息,但是县令却说出了那番关于太公跟孩子们无关的话,并说要打保票。太公仔细琢磨,就咂出味儿来了,但他也清楚,他必须真正跟宋江不搭关系、不扯上边儿才行。因此,当大海扶着他,回到屋里坐下后,太公就问大海:“大海呀,你知道爷爷去干什么了吗?”
大海立即兴冲冲地回答:“当然知道啊,你不就是去县里找那个县大老爷吗?那你找县大老爷,县大老爷说打算把大海怎么办了吗?”
这一问,反倒将了太公一军。太公没想到孙子竟单刀直入了。愣了一下,说:“啊,大海猜得没错,特别对。爷爷是去找县太爷了,可爷爷不会拿着胳膊肘往外拐,让县太爷处置我孙子的,是不?你是爷爷的大孙子啊,爷爷不保护你,谁保护你?爷爷不疼惜你,谁疼惜你呀?你想想,爷爷怎么能去找县太爷让他对付我的孙子呢?其实呢,爷爷去找县太爷,是打听你爹的情况。”
大海一听这话,立即情绪高涨,还没等太公说完,就撒着娇钻到太空的怀里说:“爷爷爷爷,那你找县大老爷,县大老爷怎么说呀?他会让我爹回来吗?”
太公说:“爷爷正要跟你说这事。不是人家县太爷让不让你爹回来,是你爹能不能回来。要想知道你爹能不能回来,你得先知道,你爹为什么会成了梁山贼寇的吗?你愿意他成为这样的人吗?”
大海仰起脸看着太公:“爷爷,人家说了,不是贼寇,是梁山好汉。做个梁山好汉有啥不好?我爹是梁山的二大头领了,那是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皇帝老儿也管不着,多好,别人,想干还干不上呢!哼!”
太公听着孙子这话,就觉得背上的汗毛倒竖,丝丝凉气直往外冒,这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是受了谁的影响呢?这可不是正经人家孩子说出来的话呀。根据太公近一年来的了解,这孩子是说到就能做到的,因此太公才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和危急。不行,必须把这孩子从深井里捞出来,从斜道上拉回来,不能让他沉下去,也不能让他走了斜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