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许多事就怕巧合。大海离家出走失踪不久,郓城县就换了县令。新任县令是个铁面包公式的人物,在审查历史遗留案件时,发现了原任县令为宋江开脱、包庇宋太公的问题,便以宋太公包庇宋江为由重审案件,太公在得到内部消息后,紧急送信给宋江,宋江带梁山人马将太公和他的财产全部搬到了梁山上。但关于大海的事,只想着时机成熟再告诉宋江;不料,这时机还没等到,宋江就亲自来问了。
太公不得不把大海认亲的前前后后述说了一遍。宋江和宋清,静静地听着,至此,太公垂下了头,有气无力地说:“唉,就这样走了,连句话都没留下。”
“那,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宋江急切地问。
“要知道去了哪里,不就好了?我派了全部长工,又从村里雇了二十多个人到县城、到附近十里八乡去找,都找遍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后来,想着他在泰安州长起来的,就又专门派人去了泰安城找,也没打听到。他偷偷地带走了那么多金银,差不多咱家一两年的收成。我最担心他出去祸害呀,唉!”
宋江:“爹,你老人家糊涂啊!你为啥不早给我捎信,我把他弄到这里来?就算不弄到这里来,他还跑得了?我至今一点都不知道,你说这事弄的,唉!”
太公:“唉,我没看好你的儿子,也没管好他,我怎么好意思跟你说?我不也是怕给你丢脸抹黑?要是孩子争气长脸,怎么着都行啊。到后来,我在老家待不下去,一则是县令被调走了,换了新县令,不认咱那公证文书,要治我包庇你的罪,二也是因为人家那接替朱仝的都头,说他儿子就是被咱家大海拐跑了,人家要跟我算账嘛。我让你把我接到梁山来,总想着时机成熟了再给你说孩子的事,这不还没来得及嘛。唉,唉唉!”
说着说着,太公已经老泪纵横。宋江只好劝太公:“好了,这事啊,都明白了,我想办法吧。只要他活着,我就能找到他。早晚把他弄回来,给你赔罪,让他好好孝敬你。”
宋江从太公屋里出来后,双手捂脸,涕泪长流,仰天长叹道:“天哪,我宋江真有儿子啊,我有儿子!儿子,你,为何不来找爹?你在外面瞎折腾,你能有多大本事啊!”
悲叹完之后,理了理思路,才又来到晁盖的屋里,再叫来吴用、花荣和戴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众人既为宋江贺喜,又为怎样才能把大海弄到梁山,商议起来。
晁盖果断地说:“既然李逵兄弟已经在灵岩山下见到了,那就直接派人去,把他接到山上来就是了。这样,祖孙三代团圆,太公也能心安。”
众人都深以为然。
再回到当年大海逃出宋家村、去往泰安州的那个上午。彼时,大海和五位好兄弟坐在马车上,想着要去一个大城市,大家高兴、激动、兴奋,因此一路上,一个个嘴就没闲着,无非就是畅想未来,勾画美好蓝图呗。
他们离开故乡,第一次到一个陌生地方去,并且是去一个大城市,这对他们的诱惑力之大,可想而知。在马车上,五个人围着大海问这问那,充满了好奇与向往。赶车人很是纳闷:中间这个男孩明明看着最小最稚嫩,那五个一看就都是成年人,可这五个成年人却像敬祖宗一样恭敬那半大不小的孩子,真是令人不解,也令人无语。
大海一手搬着膝盖,一手不停地比划着,意兴盎然地说着:“你们不知道吧?嘿,那泰安州,可是比郓城要繁华的多,跟京师都差不多,”
小五打断大海的话,惊异地问:“少爷你还去过京师?”
大海不以为然地说:“眼下还没去过,不过会去的,一定。泰安城也不简单,可是皇上专门御封过的呢,天老爷就住在泰山顶上。泰山可是神山。”
谢小强脖子伸得老长,眯着双眼,十分神往地问道:“哎哎,大海你上山顶上去过吗?见过天老爷吗?天老爷长得啥样?一定比皇上还威风吧?”
大海这下更神气了,腰杆挺得绷直,十分肯定地说:“当然上过啦,我和弟兄们经常上去,那天街、碧霞祠,我们都进去过,就是没敢进天老爷的大殿。这回,你们要是愿意,咱就一起上泰山,到天老爷那玉皇庙里看看,给天老爷多磕几个头,天老爷就会保佑咱一辈子都有福。”
众人都听的如痴如醉,充满了向往,都盼着去拜天老爷。同时,他们也对大海更加信任更加崇拜起来。
第二天下午,大海等六人就到了泰安城。他们下车的地方,正是蒿里山西北的马车店。按说,他要找铁拳他们,直接去灵岩山便是,可他却定要先来泰安城。因为,他想姥娘,想来看看姥娘。要是姥娘愿意,就带着姥娘去灵岩山。还想找到王闯,并且把当年那些小伙伴带上。他们说过,愿意跟着自己。他只要带上这十几个人到灵岩山,再找到“三铁”他们,加入灵岩山的队伍,他也算有点人力资本吧。况且还有他带来的这些金银呢?当然他没有对大胆他们说,因为他自己拿不准,能不能见到姥娘?能不能找到王闯?
出了马车店,大海带着五个弟兄,就直奔蒿里山西南角,找到了自己曾经的家。远远的,他的心就跳的越来越急,越来越来越响。望见了望见了,那是他们的房子!白墙灰瓦,外边一个小院,院里一棵大石榴树,那石榴树的枝杈伸到院墙外面。他的脚步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不多会儿就来到了大门口。一看大门没有从外面上锁,但是关着。他就去推,可一推,方知是从里边拴着的。他就喊:“姥娘,姥娘,我是大海!大海啊!”
喊了几声,又敲一阵子门,就听着里边有人说话,“哎呀,叫什么叫?来了来了。”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觉得很怪,为什么会有男人的声音,难道姥娘又找了老头?不可能吧?正想着,那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看,是一个看上去跟管家年纪差不多、但是比管家要瘦、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这人虽然衣服穿的还算板正,可既然住在他们的房子里,说明生活条件也不会太好。大海这样想着,就问,“我来找我姥娘,你是?”
那人愣了一下,说,“找你姥娘?你是不是姓宋啊?”
大海一听,他认得自己,就说:“啊,是啊,你是谁呀?你怎么在我姥娘的家里啊?”
那人说:“你来,进来吧,你们都进来,进来喝口水。”
六个人跟着这中年男人走进屋子里。毕竟屋子小,还有一张床,一张饭桌和一个木柜。大家只好坐在床沿上。大海说,“你们知道吗?我就是在这个屋里长大的,我姥娘说,我从生下来三个月,就长在这里。我对这里能没有感情?”
大家齐说:“那是自然,肯定有。”
大海又说:“就是嘛,所以我要带你们来看看我长大的地方,也是来找我的姥娘,我想我的姥娘,谁都不如姥娘对我好,我要带着我姥娘出去享福。”
大海说到这里,那男人已经给他们每个人端上了一大半碗清水,说:“喝吧,我也没啥好喝的,就只有这点清水。宋家少爷呀,你是来找你姥娘是吧?”
大海点点头,“啊,是啊,我姥娘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那人皱了皱眉头,低下了头,好像是在琢磨什么,若有所思的想了半天,才抬起下巴来,叹了口气说:“唉,宋家少爷啊,我要是不给你说,你放心不下,你也不死心。我就照实给你说吧。你姥娘送你走的时候,就得病了,是肺痨,那病本就没法治,又加到了晚期,已经没救了,才把你送走的。以你姥娘的想法,不把你拉扯成人,是不会送你走的。她怕你吃亏。可病到了那个份上,她就担心,万一她一口气来不了,你该怎么办?她才忍着心痛把你送回到了你爷爷家。原来呀,俺家就跟你们是邻居啊,只不过,你姥娘是女人家,跟你姥娘打交道的都是我老婆,我从不到你们家里来,所以你不认得我是真的。”
这时候他就咳嗽了一声,喊道:“你过来,有尊贵的客人来了!”
不多会儿,进来一位中年女人。大海一看,高叫一声:“婶婶!”
这正是那中年男人的老婆,大还记得太清楚了,从小他经常见这个女人到他们家里来跟他姥娘说话,帮着他姥娘做这做那;就因人家的孩子都是女孩,大海不愿意跟她们玩儿,所以没去过他们家,可是对这个婶婶是非常熟悉的,并且他也倍有好感,看到她就格外亲切。那位被叫作婶婶的女人,一看到大海,两眼顿时就晃出了泪花,半蹲下身子,叫了一声:“哎呦,大海呀,是你吗?我是你陈婶婶呀!”
大海又叫了一声“婶婶”,就扑进了婶婶的怀里。那婶婶站了起来,大海已经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头。两人自然就聊起了当年的一些情况,这婶婶说:“你姥娘啊,没福气呀!送你回来,不到半月,你姥娘就走了。临终,把这房子托付给了我们。我们也想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就还给你,我们也算是给你看看房子吧。”
大海听到这里,突然“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这哭声令人心碎,叫人心酸。弟兄们围着他,都在抹泪。铁柱劝他说:“大海呀,人死不能复生啊,你姥娘对你太厚了,太好了,想的都是你呀,你有这么一个好姥娘,你太有福气了!”
大海说:“是。要不是我姥娘,我早就死掉了,我姥娘临死都想的是我。我永远都不能忘了我姥娘。”
接着,又对着那夫妻二人跪下,连磕三个头,说道:“婶婶、叔叔啊,我永远忘不了你们,你们要是需要我,我养你们的老,报答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