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吃了饭,来到厅里。人们挨个跟他谈话,他们的话有多相似啊!他们的人当中发生的事情,是如此的相似,就像他觉得每一天都如同梦中见到的头一天一样。为丈夫或儿子而来到此处的女人,控制不了激动情绪。将军变得一次比一次更加烦躁,更加爱发脾气。
“不要哭了!”一天他对一个妇女训斥道,“这不是擦眼抹泪的地方,够了!您儿子是在战场上死的,是祖国派他到那儿去的。他死得壮烈,像个英雄。”
“那是瞎勇敢!瞎英雄!”女人说。
一天,有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刚一进来,就站在门口大声喊:
“您的使命是一种虚伪的勾当。”
将军气得脸都黄了。
“被收买的叛徒才这么说话。走开,滚出去!”
在星期三、四的时候,在那些等着谈话和接待的人中间,有一位很老的妇女,她是在一个小姑娘的陪同下来的。老太太非常疲惫,因此从一开始将军就对她很关照。
“那里有我的儿子。”老太太讲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我只有一个儿子。”她掏出一个小手绢包,用颤颤巍巍的双手将它解开,取出一张因时间太久而发黄了的电报。她把电报递给将军;将军看了关于他儿子之死的公文,这种公文已经格式化,他在军事指挥部见得多了。他的目光落在最后那句话上:他为祖国战死在斯大林格勒。
“女主人,”他慢慢地对她解释道,“我将要到阿尔巴尼亚去,不是去俄国。”
老太婆睁着那双视力很差的眼睛望了他一会儿。但是,看得出来,她并不懂将军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求你一点事。”她说,“请你了解清楚:他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他断气的时候,是谁在他身边,谁给他水喝,他留下了什么遗言。”
将军尽力又给她解释一遍,可是,老太婆什么也不懂,只重复开头讲的话。其他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地不讲一句话。
“老妈妈,您走吧!”最后,一位男子以一种甜蜜的声音对她说,“将军先生将按照您说的那样去做。”老太婆道了谢,一手扶着拐杖,一手拉着小姑娘,走了。(另外有一次,在某人的电报上竟写出了“非洲”的字样。)
第二天,一个满面愁云的人,一直等到所有的来访者都走了,也没离开。
“我曾经是个将军。”他几乎生气地说,“我在阿尔巴尼亚打过仗。”
两位将军怀着一种蔑视对方的情绪相互望了望。原因是:一个望着先前吃了败仗的将军;另一位面前站着的是和平时期的将军。
“您有什么要求?”和平时期的将军向败将问道。
“实际我什么要求都没有。”败将说,“实际上,我不从您这里期待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真的,我不相信。说到底,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可笑的。不过您既然已经开始干这件事,那就干到底好了。见鬼。”
“您可以说得更清楚些。”将军说。
“我没有别的什么好说。我只是想事先提醒您:您可要当心!您要高傲些,可不能在他们面前低头。他们会向您挑衅,也许还要讥讽您。您应当懂得如何回敬他们才是,您应该有所警惕。他们要竭力侮辱我们军人的遗骨。这些人我可是太了解了,他们常常嘲笑我们。战时就嘲笑过我们,您想想看,现在又会怎么干?”
亡军的将领 第一部分(14)
“我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将军说。
那位败将遗憾地瞟了他几眼,似乎想要对他讲:你真可怜。然后连声好都没问就走了。
另外的三天,是最后的日子,厅里的人总是满满的。将军生活得太累了,他想尽早动身。在那几天里,他妻子的脾气也变得很坏,动不动就发火。
“你拒绝这个任务就好了。”一天晚上,将军和妻子躺在床上没睡,妻子对他说,“我觉得死亡好像来到了我们家。”
他尽心尽力地劝说妻子。那天夜里,他比平时睡得差。他有一种感觉,仿佛第二天就要奔赴战场打仗了。
就在动身去机场的那天早晨,将军会见了最后一位来访者。他应该早点去机场。走到庭园里开汽车库门时,看见在大门外有两个人正蜷曲着身子,依着铁栅栏,裹着粗毛披巾睡觉呢。是一个老头领着他的孙子,从最遥远的边疆来到这儿的。他们走了好多日子,最后搭上了半夜里的末班火车才赶到。时间那么晚了,他们不敢敲门,于是便在人行道上躺下睡了,等待清晨的到来。
将军把这些话又最后重复一遍:名单是确切无误的,不要担心,我们会找到他的。老农民点头致谢。因为大门嘎啦啦地发出响声,他们好像受了惊似的突然醒来,所以粗毛披巾尚留在栅栏旁。
这就是事情的一切。他从浴场回来以后的两个星期,就是这样结束的。
第五章
他们又上了路。鹅毛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几个条件恶劣、村庄稀少的地方,他们已经逗留几个星期了。小轿车开在前面,拉着工具和公用局工人的卡车,尾随在后头。身穿用粗毛料制作的瘦瘦的黑色衣服的农民,不时地从路上经过。他们徒步骑马或乘卡车,到不同的地方去。将军苦苦地思索,在这些战斗中,反对者们曾采用了什么样的战术;抑或说是采用了人民制定的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