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大雪纷飞。
轰隆隆几声巨响,市坊关闭,缘觉护送瑶英下楼,登上一辆不起眼的毡布马车。
商人们陆续从坊中走出,人头攒动。
马车走出半条街后,谢冲小声道:“公主,有人跟着我们。”
毡布掀开一条细缝,瑶英的声音传了出来:“先绕几圈再回去,派人跟过去看看跟着我们的是谁。”
谢冲低声应是,指了指商队的两个伙计,他们天天和胡商打交道,已经熟悉王城路径。
伙计压低头上胡帽,不一会儿便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车夫故意拐进小巷道里,七弯八拐,绕了几里路,甩掉了好几个尾巴。
缘觉五感敏锐,留心观察四周动静,视线向四面睃巡了一圈,压低声音说:“其他人都跟丢了,还有个汉人跟着我们。”
一只涂了鲜妍蔻丹的纤纤玉手拢起毡布,瑶英似乎对跟着他们的汉人很感兴趣,朝外张望,双眸晶亮,问:“你能不能看清是谁?”
缘觉嘴巴张了几下,忽然结巴了。
今天瑶英接见了好几拨人。
他听不懂汉文,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那些进屋的汉人目瞪口呆了一阵后,都露出激动狂热之色,有的人浑身发颤,有的人泪如雨下,更有甚者呜呜哭出了声。
瑶英待他们很客气,起身还礼,雍容端庄,又不失和气,一屋子人归坐,哭哭笑笑,说一阵,骂一阵,最后瑶英说了几句话,所有人立刻起身,面朝东方叩拜,神情肃穆凝重。
每送走一拨人,瑶英就要重新妆扮一番,刚刚最后一拨人离开,市坊就要闭坊了,她没来得及洗去妆容,只胡乱卸了钗环步摇和满头珠翠,脱下贵重的轻纱长裙,换上了轻便暖和的鹊衔瑞草圆领小袖长衣,脸上仍是浓妆。
白天的时候离得远,缘觉已经觉得瑶英容色光艳,不敢直视,现在这张艳妆的脸庞近在眼前,巧笑倩兮,明艳绝伦,简直动人心魄,他心跳猛地加快,赶紧低下头,心里直念佛。
此刻,他由衷佩服佛子,面对如此诱惑,佛子居然坐怀不乱,不愧是他们的王!
瑶英以为缘觉没听清,又问一遍:“你能看清那个人是谁吗?”
她今天说了一天的话,时不时还得扯着嗓子做出庄重严肃模样威慑那些豪族,声音听起来低沉沙哑,不似平时娇柔宛转。
缘觉脸上热得发烫,头埋得低低的,抓起兽皮水囊送进车厢,道:“公主喝些热羊奶润润嗓子。”
瑶英笑了笑,谢过他,接了水囊在手里,一整天慷慨激言下来,她嗓子确实难受。
缘觉咳嗽了几声,稳住心神,道:“跟着我们的那个汉人个子很高,今天公主接见过他。”
瑶英眼睛一亮,轻声问:“是不是那个腰间佩宝剑的年轻人?”
缘觉脸上掠过诧异:“公主怎么知道是他?”
今天瑶英接见的豪族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者,有些人白发苍苍,看到她拿出的从中原带来的书籍等物,顿时泣不成声,显然是少时被迫西迁至高昌的河西人,还有些是中年人,年轻人寥寥,所以缘觉记得很清楚,那个佩戴宝剑的年轻人最为引人注目,因为他吊儿郎当,一脸桀骜不驯,行礼的时候拒绝解下佩剑,还对其他老者大喊大叫。
在缘觉看来,年轻人就是在挑衅,要不是瑶英眼神示意他站着不动,他早就拔刀了。
年轻人跟着他们,会不会心怀不轨?
缘觉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瑶英喝了口羊奶,果然是温热的,道:“我就知道他会跟上来,你放心,他不是歹人。”